19.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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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安南王回西南的日子了。

    赵阅璋起了个大早,明枝给她梳发,洁白的象牙梳篦游走在鸦羽般的青丝之间,那铜镜照出的面容不大清楚。赵阅璋给自己染着嫣红的蔻丹,一个白玉的小方盒中盛放着嫣红的花汁,她拿着一支簪子那般粗细的银签,前端是白色的兽毛。

    嫣红的花汁染红了兽毛,又染红了那一个个圆润的指甲。

    她今日穿了红色百花纹的齐腰襦裙,翠绿的腰带上绣着一只小巧的雀儿,外罩深绿色的广袖外袍。戴着金镶玉的头面,染的胭脂是桃花的颜色。

    她临走之前将那把象牙梳篦带上了。

    京郊,安南王这一走并没有多大的阵仗,只带着随行的护卫,或许暗地里还有人,可赵阅璋没见着,甚至连她的人也没看见。

    出了城门后,赵阅璋便一直坐在马车里,陶文其和一众护卫都骑着马,身后一辆马车只用来装些行礼。

    陶文其骑马与她的马车并驾齐驱,走了三里,他便开口道,“夫人回去吧,热得很,别招了暑气。”

    他尽管语气冷淡,却难掩担忧。

    赵阅璋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他嫣然一笑,说道:“王爷骑马都不怕,妾身坐在马车里怕些什么?再说了,十里长亭送君行,妾身不能送到十里外,五里短亭还是可以的。”

    陶文其但笑不语,只策马前行,赵阅璋看着他的背影,只觉有些伶俜。手中握着的象牙梳篦把手指印出了浅浅的红印,那一道一道的红印终会消失。可有些东西留下的印子,用尽余生去等,也等不到它被抚平的一日。

    行了五里,短亭到了。

    车夫停下马车,弓着身子低着头,将一个垫脚的凳子放在马车旁,一旁的小丫鬟扶着赵阅璋的手,将人扶下了马车。

    陶文其还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无表情却眼含期待。

    赵阅璋仰头看着他,日头太烈,抬起头便睁不开双眼,她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将象牙梳篦递给他,小声的和他说着话,“王爷此行万万保重,妾身给您留一把梳篦,等着……等着王爷再回京……”

    陶文其接过象牙梳篦,紧紧地握着也不回话,他扭开头不看赵阅璋。周围随行的护卫都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不看他们,他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拽着缰绳调转马头,大喝一声,“走,随本王回西南!”

    那匹黑马向前小跑了几步,待护卫们跟上以后陶文其一夹马腹,片刻之间赵阅璋眼里便只剩一团模糊的影子。

    她上了马车,示意车夫回府。

    安南王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他再次进京的日子还不清楚,这段时间就查查仁墨身边那个江湖游医好了。

    宜桢的婚事恐怕也要下旨的,多进宫看看她,这丫头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别一个冲动伤了自己。

    之后的京城,平静了几个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只除了徐丞相家幼子的风流韵事。赵阅璋让晴悦留心一下他的消息,今天大醉百花楼,丞相府的家丁找了一整夜才把烂醉的少爷抗回府;明日设宴绣花阁,办了个赏花宴,和一众青楼女子闹了一整天;白日里赌坊酒馆,夜里花街柳巷,这位小少爷真真不是个东西。

    或许徐丞相生孩子的运气都留给嫡长子和徐斐雪,这幼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最让赵阅璋恼怒的是,徐明骄将一个楼里的花魁抬回了府里。

    京中世家子纨绔的不少,只是少有人会在正妻进门之前把外头的女人带回家,更别提这种闹到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丑闻。赵阅璋已经不敢去想宜桢会如何了,文人该有的傲气她可不遑多让。

    这事就像是一个讯号,之后的日子里,徐丞相府里陆陆续续的抬进了许多女子,都是那青楼花船上的娘子。

    赵阅璋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京中第一纨绔这个名号并不是其余世家子的抬举,而是这徐明骄,他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纨绔。

    “夫人,”晴悦走进了院子轻声唤道,凑近赵阅璋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四周的小丫鬟们都自觉的走开了。

    “放肆!”

    赵阅璋气的摔碎了手中的花型白瓷杯,她握着拳头,笑的一脸的狠戾,“晴悦,带上本夫人的家伙,本夫人倒是要去看看,这徐明骄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赵阅璋领着晴悦明枝,还有那个颇得她重用的小丫鬟,一行四人皆是女子,却气势冲冲的走进了丞相府。

    府外还有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用并不小的声音交头接耳。

    “看,那是谁!”

    “快看啊,宜嘉长公主!”

    “这位来做什么?”

    “我表姑的侄子的大舅哥认识一位宫里的大人,据说这宜桢长公主的驸马,选的就是徐少爷。自家妹妹受了欺负,你能不气,看着没,那大丫鬟手里提着家伙呢。”

    “那徐少爷今日是没好了,做出这等事,又惹上这位……”

    “唉,你们小声点,天子脚下,不要命啦!”

    一个青衣书生小声的提醒,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锦袍还佩剑的男子进去了,想来应该是宫中的人。

    他们这些百姓都知道,皇上身边最受器重的并不是御前侍卫,而是一群穿着黑袍的人,他们私下里称呼这群人为黑袍郎君。

    因为说书先生总是说这群人丰神俊朗,称得上是玉面郎君。

    他们也没见过,自然是说书先生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

    只是这群人的身影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并不多,只是偶尔隐晦的提起。想来也是不敢乱说的,私下里非议皇上身边的人,指不定哪天就被安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赵阅璋并没有让丞相府的下人通禀,就那么闯了进来,前院的路有些蜿蜒,绕了一会儿才看到中堂。

    中堂里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这就是徐明骄,他并不像赵阅璋想的那样猥琐,反倒是仪表堂堂,他的身旁跪着一个穿着嫩黄色撒花百褶裙的姑娘。

    那姑娘生了一张娇俏白净的脸,看起来极为可亲。

    但赵阅璋明白事情的始末,所以对这位姑娘颇有成见。只看着她便觉得她一脸狐媚样,不似良家女子。

    如今的情形便是徐少爷和女子两情相悦,女子有了身孕。

    “徐丞相,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赵阅璋冷笑着从晴悦手里接过那条陈旧的牛筋鞭,对徐丞相脸上的犹豫和丞相夫人怨毒的眼神视而不见,接着说道:“圣旨今日就会下,今日此举,满城皆知。只是不知,是徐公子不满皇上的旨意,还是丞相府,对皇上不满!又或者,我赵家的女儿,配不上徐丞相的小公子!”

    她字字诛心,这本就是家务事,可赵阅璋偏要来插一脚。

    她可不相信丞相府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如今这番作为不过就是这位小公子不满这门亲事故作姿态的,不过闹的这般大,实在是将天家颜面踩在脚下!

    今日圣旨就要下了,可现在门口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这岂不是要宜桢在京城百姓眼前落了面子?

    “长公主有什么事冲着妾身来!不要动我儿,左右不过是妾身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丞相夫人哭着,几次三番想去将徐明骄扶起来,可那徐明骄倒是硬气,就是跪着不起来。他身旁的姑娘轻声哽咽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赵阅璋没有看她,只看着徐丞相,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一字一句的说道,“本宫知道,今日擅闯丞相府不合礼数,可那又如何,本宫就算进了将军府,也依旧是宜桢的长姐。丞相大人可曾想过,你幼子在宫外这般胡闹,惠妃娘娘再宫中又该如何自处?”

    她握着牛筋鞭在左手掌上拍打着,静静地等着徐丞相的答复。

    徐丞相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是一头白发,长子年纪大了早已成家立业,也在朝中做官,唯一的女儿进了宫,是正受宠的惠妃娘娘。

    正是因为这些顾忌,所以他对幼子颇为严苛,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别惹事,坏了长子与女儿的前途。

    可夫人的溺爱终归是毁了这个孩子,如今这事,不得不了。

    “下官给长公主赔罪,也给皇上赔罪,是下官没有教好。只是,明骄虽然这般,但到底是下官的幼子,长公主……”

    徐丞相舍下了脸面伏低做小,又是行礼又是下官的,给足了赵阅璋面子。

    赵阅璋当然不可能对徐明骄做什么,圣旨一下这就是宜桢的驸马了,要是真的对他动手,岂不是坐实了徐少爷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欺辱宜桢的事。

    她轻笑着让丫鬟将徐明骄扶了起来,或许说是提了起来更恰当,晴悦和明枝一人扶着他一只手,强行将他拉了起来。

    “本宫自然知道,徐小少爷赤子之心,又怎么做出这等有辱门庭的事。还不都是这女子的蛊惑,无妨,本宫知晓丞相大人心善。这女子,本宫便帮忙处置了。”

    “你干什么!放开潋滟!”徐明骄挣扎着想要冲上来,可晴悦和明枝的手钳制着他,不得动弹分毫。

    那姑娘吓得白了一张脸,眼中含泪的模样楚楚可怜,“徐公子,潋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一手刀劈晕了,小丫鬟半拖半抱的将人带到了丞相府门口的马车里。

    丞相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还是很多,可都只敢离的远远的看,赵阅璋的马车他们是不敢靠近分毫的。

    要是冲撞了贵人,那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承担的后果。

    将人放进马车里后,她就在马车前坐着,车夫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小丫鬟虽是其貌不扬,却又一双极为狠厉的眼,上挑的眼中是浓重的墨色,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看你一眼就会浑身发抖。

    赵阅璋看着徐明骄,似劝诫又似威胁的说道,“徐小少爷,那女子还有她腹中胎儿,本宫不会做什么手脚的,等孩子生了下来,本宫会将母子俩给您送过来。不过,要是在宜桢进门前你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别怪本宫心狠了。”

    “你威胁我?你一个守寡的夫人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我的事不要你多管,那个公主我是不会娶的,谁爱娶谁娶!”

    “本宫也不想多管啊,也不想把妹妹嫁给你这种没用的玩意儿,可是没办法啊。那是圣旨,抗旨不遵,连诛九族啊徐小少爷。”她凑近徐明骄的耳边说道,压低了声音只让他一人能听的清楚,每说出一个字呼吸都会打在徐明骄的耳边。

    伴随着那些话,那气息就像是毒舌的信子一般,一点一点的在他的脸上游走,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徐明骄一直纨绔,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现在他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就是皇权,你没有反抗的资格,只能臣服。

    他痛苦的闭上双眼,沉默良久,才张开眼,苦笑着问道,“长公主说话可算话,会将潋滟和孩子还给我?”

    “本宫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人无信不立。”

    “那好,我会老老实实的迎娶长公主进门,只要……只要潋滟和孩子无恙。”

    他苦笑着说道,红了一双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赵阅璋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带着人离开,就听到徐明骄说,“长公主不妨……抽明骄几鞭子吧。明骄被迷了心智,做出这等事实在是愧于皇上厚爱,甘愿受罚。”

    他又跪了下去,这一次跪的笔直,赵阅璋倒是有些惊讶,说道,“好,这才是男子该有的担当。”

    徐丞相紧紧地拽着丞相夫人的手,不让她上前误事,明骄所说出的话是他始料未及的,自己这个孩子或许没有那么差。

    “啪!”

    “这第一鞭,是你抬进府的第一位侍妾。不知礼法,用那上不台面的女子给未进门的正妻添堵。”

    “啪!”

    “这第二鞭,是你明知皇上要指婚,还胡作非为,无视天家颜面。”

    “啪!”

    “这第三鞭,是你身为人子,让爹娘操心,险些引起祸端,祸及亲眷。”

    “啪!”

    “这第四鞭,是你今日之举,整个京城皆已知晓,不出一日,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就会当成笑谈来说,你,有辱丞相府。”

    “啪!”

    “这第五鞭,是本宫想打的。”

    每一鞭都打得很重,光是听鞭子打在背上的声音就知道,一定很疼,丞相夫人早就泣不成声,徐丞相也红了眼眶。

    只有徐明骄,依旧跪的那么直,背上除了衣裳有些乱以外,并不像是被抽了鞭子的样子。

    “最后,本宫要和你说,皇上还没有下旨,你可以装傻充愣,但是你记住,皇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再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还有,女儿家的名声比命还重,你今日让宜桢受辱,明日她出了事,那本宫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气。”

    她将鞭子收回来递给晴悦,用帕子擦拭着鬓角的汗,最后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那三人刚走,徐明骄就挣扎着爬了起来,不顾丞相夫人的阻拦,蹒跚着跑到丞相府门口,对着那辆还没有离开的马车说道,“明骄知错了,往后断不敢再受人蛊惑,今日之事,多谢将军夫人的提点。”

    他感激的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昏了过去。

    马车里,赵阅璋勾唇笑道,“是个聪明人。”

    同一天,圣旨下达,选徐明骄为驸马,宜桢长公主怕长公主府冷请,自请下嫁丞相府,这又是一例贤良公主的典范。

    丞相府小少爷受妖女蛊惑迷了心智,清醒后愧疚不已,自愿请罚的故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府中的一众侍妾也被送走了,每日就待在府中养伤谁也不见。

    再加上皇上的指婚,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在京中流传着,甚至还出了话本。

    大启朝的长公主,又被推倒了一个更高的地位。

    百姓都快把宜桢长公主夸成了菩萨转世,专门下凡度化世人,徐小少爷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