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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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之后,越发的冷了。
丫鬟们将主子房里的大氅斗篷都翻了出来,寻了个好日子挂出来晒晒。
压了大半年,总归是有些潮,丫鬟们细细的嗅着,若是生了霉味,少不得要清洗一番,晾干后再熏上香。
赵阅璋打小便怕热惧寒的,天一冷便哪也不想去。
往年将军府不见客时倒好,那门时刻都是闭着的,她只管在府里静静的待着,在屋里抱着一个暖炉打盹,偶尔还能听会唱曲的小丫鬟唱那么一曲。
可今年不成,景王赈灾去了数月,如今生死不明,她也不敢多查,就差人去宫里走了一趟。皇上那也没有消息,说是已经派了钦差赶去。
她也只能这般答复景王妃,多余的,也做不了什么。
下月初六,是宜桢嫁入丞相府的日子。
宫中都在操办着了,她也不去叨扰新嫁娘,只偶尔让明枝带些消息回来。
午间下了一场小雨,细如牛毛,洋洋洒洒的,只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冷。
明枝进宫去了一趟,带回了那封和离书。
许是日子久了,宜桢想明白了,又或是那徐小少爷幡然醒悟,对宜桢上了心,都是好事。只要别一心想着挨过一年,拿着那和离书一走了之就好,笑着过日子,即使是苦的也撑得住,哭着过日子,就算是甜的也难捱。
可是,对徐明骄放心,宜桢终归是错了。
明枝倒是不清楚,在一旁站着,看她面色松动,这才开口问道,“夫人,宜桢长公主这一手,下的什么棋?”
当初和离书是她要死要活的求的,如今给了她,她又送回来,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白白跑了一趟,也不能说把这和离书送回丞相府吧。
那徐小少爷虽是好说话,可到底是个纨绔,这般不是打他的脸吗?
赵阅璋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不过也是,明枝和她同岁,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要么是主子,要么是奴仆,大家都一样,从没动过情。
“这女人啊,其实很好骗。你投其所好,说几句好话,若是容貌不差,她也就爱上你了。被困了太久的鸟,你只要衔上一枝柳条,她就会跟你走,对自由的渴望高过一切。”她双手捧着暖炉,那张脸被大氅上的狐狸毛遮了一小半,那双眼中没有焦点。
她突然看向明枝,像是玩笑一般的说,“所以女子啊,万万不能沾染上情爱。你受尽磨难,终成翱翔天空的鹰,可染上了情爱,就好比是被削去了翅膀、砍下了利爪、拔下了鸟喙。”
明枝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
按照夫人一贯的性子,宜桢长公主能想通,成亲后若是和驸马爷相敬如宾,那她该是高兴的,可看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不满宜桢长公主的作为。
她想着既然夫人说了这么多话,那应该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就顺势问道,“那宜桢长公主可是错了?”
赵阅璋没有多说此事,只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把这封信送还给徐小少爷。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就看他如何抉择。我能帮宜桢的,也都帮了。”
“是,奴婢这就去。”
她原以为,宜桢能看明白,徐明骄这种男子,是不配她的真情的。
秦涪疏这几日有些怕她,赵阅璋也不知缘由。起先还没看出来,可一连几日都不来请安,她也就猜出来了,这孩子刻意的躲着自己呢。
她遣了人去把小少爷请来,也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了。
院子里还在下着小雨,她突然出来吓了小丫鬟一条,连忙撑着伞帮她挡雨,也不敢多问一句出来作甚。
那雨又细又密,像是一层白色的雾气遮在眼前,远处的东西望不大真切。
她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伞,说道,“你且去忙着吧,我就在这站着等会儿。”
小丫鬟应了声,将手中的伞递给她,然后快步的走进了屋檐下。
秦涪疏来的很快,小丫鬟在后面打着伞,提着裙子小跑的追着他,他自己在前头跑的正欢,看起来比之前黑了不少,笑的很开心的样子。
“母亲!”
他一路的小跑着来到了赵阅璋的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仰着头看着她,笑的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和脸颊上小小的酒窝。赵阅璋摸着他的头,发丝上有着细微的水珠,像是日出时荷叶上晶莹的水滴。
暇颖正好从屋里端着东西出来,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那眼神依旧和之前几次一样,不带一丝温度,随意的扫过你,仿佛你不在她的眼里。
赵阅璋拉着他,一起躲着伞进了屋里,这才问道,“怎么不撑伞?也不怕着凉。”
她手中拿着帕子替他擦脸,摸了一把衣裳,只是外头湿了,里面还是干的,这才罢休。
“我着急见母亲,自然是要快些来。”他拉着赵阅璋的衣袖,撒娇一般的说道,“涪儿最近练功可勤快了,母亲可要看一看?先生都说了,长进不少呢。”
他掌中已经有了茧子,那张脸更是被晒的黑了不少,想来也是刻苦的。
赵阅璋摇着头,把他揽进怀里,询问道,“若是着急见母亲,怎的先前不见你来请安?”
她惧寒,天气凉了一般甚少出院子,往年秦涪疏怕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的闷了,就经常跑过来,跟她说话也好,背书也好,很是热闹。
今年就稀奇了,来的次数甚少,还是匆忙的来,匆忙的走。
“母亲,我有点怕那个姐姐?”
他小声的凑近了说着,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并没有发现暇颖的踪迹,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阅璋挑了挑眉,问道,“哪个姐姐?”
“那个手上带着一只细细的镯子的姐姐,我有些怕她。”
他这么一说,赵阅璋就知道了,是暇颖。暇颖想来是看不上涪儿庶子的身份,而且涪儿和其他世家子比起来,是差了些,也有些黏人。
可,主仆主仆,暇颖就算心里有天大的不满,也不能对着主子冷脸。
“你为何要怕她?你是小少爷,她是丫鬟,你不用怕她。她对你不敬你惩处她就是了,不用怕她,知道吗?”
秦涪疏低着头,脸涨的通红,双手紧紧地捏着赵阅璋的衣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一出一个字,他犹豫了许久,才心虚的说道,“可是姐姐没有对我不敬,我就是怕她。”
那位姐姐没有言语恐吓过他,也没有苛待过他,见到他也会行礼,顶多就是有时候眼神怪怪的。
赵阅璋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的摸着他的头,“可是我的涪儿,你是主子啊,你怎么可以去怕一个下人呢?”
她把秦涪疏的脸捧着,让他与自己对视,然后说道,“涪儿,母亲要你每次看见那个姐姐的时候,就看她的眼睛。如果她不避开你就不准避开,就算再害怕,你也得去看。”
你根本不用去怕她,所以必须直面你的恐惧。而且,身为将军府的独子,因为惧怕一个下人所以不敢来母亲院子里请安,这算是什么事,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秦涪疏为难的点头,一张脸皱在一起,可怜兮兮的。
赵阅璋却不去管他,开始说正事,语气很是严肃,“涪儿,若是母亲把你送走,你可怨母亲?”
“我不走!”秦涪疏吼道,她抓着赵阅璋的手,低声的哀求道,“我不,母亲不要把涪儿送走。涪儿除了母亲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去。”
赵阅璋板下了脸,装作不悦的训斥他,“成何体统!你是将军府的独子,往后会成为你父亲一样的英雄,怎可腻在母亲身边不愿离开?鸟雀会飞后便可自己生存,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如那小小的飞禽!”
“可是,涪儿还不会飞,母亲不要把涪儿送走好不好?”他终是忍不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路流进了衣裳里,也不知那滚烫的泪划过心房时,凉不凉。
秦涪疏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将头搭在她的膝上,说道,“涪儿知道,那些坏人是来找涪儿的,母亲也是烦得很了。可是母亲不要把涪儿送走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出府了……皇宫也不去了,也不跟三表哥去弘文院了……我就好好的待在府里,那样就不会有坏人了,母亲就不会担心……”
“涪儿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帮母亲分担肩上重任、没有给母亲做过七色玲珑糕、没有给母亲做一支像样的簪子……母亲最喜欢的的海棠树……涪儿也没帮母亲种。”
赵阅璋忍着眼中的泪,半合着眼不去看他,也逼着自己不去听他说的话,装作一副冷硬的模样。她何尝舍得,五年的相依为命,看着那个小小的幼童长成如今的少年郎,让她放手将人送走,她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涪儿知道……自己功课不好,习武也不如宫中的表哥们,可,可……可母亲只有涪儿一个孩子,涪儿会学的。母亲曾说过,要把涪儿教导成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现在,可是要食言?”
“秦涪疏!不准说了!”赵阅璋把人拉起来,两眼红红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让你走,是万全之策,母亲没有教导你的,会托别人教你。你不准哭闹,不准!你给我记住,你是望北将军府的独苗,是秦望北的儿子!”
“母亲如今在京都,也是自身难保,让你离开不是不要你,而是给自己留条活路。你记着,好好练功,待你学成归来,救母亲于水火。你是秦家的男子,往后母亲的一条命就交到你手中,你会听话的,对吗?”
秦涪疏哭的说不出话,只一味的摇头,双手攥的紧紧地不放开。
“不准哭!”赵阅璋冷着一张脸,“你若是再哭,我现在就把你送走!”
秦涪疏也想止住眼泪,可就是止不住,他用双手捂着脸,转过身背对着赵阅璋,咬着嘴唇也依旧不停地抽噎着。
怎么止也止不住,一时气急,用双手去拽着头发,恨不得把那一头刚长出来的短发全部扯下来。
赵阅璋没有制止她,她也心口酸的厉害,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的泪已经憋回去了。
她左手捏着拳头,那染着蔻丹的指甲把掌心印出四个红色的月牙。
“涪儿,你听话。你已经长大了,也必须长大,你是秦家唯一的男人,你也帮帮母亲,可好?不能永远都是母亲惯着你,宠着你,你也为母亲想想。”
“那,嗝……我要母亲答……嗝……应,我一件事…嗝,我不想现在……走……嗝。”
他哭的打嗝,磕磕绊绊的说着话。
“那你想什么时候走?”
“给母亲…嗝…做一支簪,子……嗝,我怕母亲……忘了涪儿。”
他抱住赵阅璋,感受着那只手轻轻地拍在自己的后背上,就像无数次不安时,母亲总是这么安慰他。
“好,好,我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涪疏很想说那他不走了,可是他不能,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接二连三的追杀让他心里发虚,如果牵连了母亲怎么办。
走吧,母亲让去哪就去哪,等以后变厉害了,便回京城帮助母亲。
母子俩静静的待了很久,丫鬟们被菡溪叫出了院子,她一个守在院门口,所以没看见那桂花树上隐隐约约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