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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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那只是一缕有些发白的烟,缓缓的升起,慢慢的融进了如墨的夜里。悄无声息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甚至没有惊起树上的鸟儿。

    就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私密的幽会,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见面。

    今夜很暗,天上没有星辰,没有明月,只是一片乌压压的,满天的乌云密布,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傍晚时分,妇人便叮嘱家中稚儿,不可在外玩耍太晚,今夜里恐是要有一场大雨的。

    屋里闷得厉害,许多人家早早地收了衣裳,将窗子打开透透气。那风有些凉,他们却舍不得关窗,太闷了。

    京郊祝王别院里,辛忌正手忙脚乱的收衣裳,将那些半干的或还湿着的衣裳一股脑的扯下来扔进木盆里,不时回头看赵仁墨一眼。

    他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说道:“唉,你说,这场大雨会下多久?”

    那人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杵着拐杖回了屋里。辛忌也不气,将衣裳收好以后回到屋里又问了一遍。

    赵仁墨横了他一眼,敷衍道:“今天夜里不会下雨。”

    他手里拿了一本书,内容全是用最差的草纸写的,上面的文字辛忌看不懂,是一些奇怪的符号。辛忌游历过的地方不少,却从不曾在哪里国家看见这样的文字。

    他不知道这本书从哪里来的,但是他敢肯定,从京城搬来的时候绝对没有。哪是谁背着自己送了一本书给他呢?

    他只是想着就气的发狂,但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赵仁墨一有空就拿着这本书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问了也只是敷衍,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是谁送来的?辛忌多次隐晦的打量那本书,然后才笑着到他旁边,将手搭在赵仁墨的肩上,问道:“既然没有雨,那这天黑黝黝的,怪吓人的哈。”

    赵仁墨看向他,像是被他那副故作恐惧的模样逗笑了,笑着说道:“是啊,怕不是老天爷故意的,想要帮何人成就大事。”他推了辛忌一把,笑骂道:“你别一副无赖样的跟我装,不老实交代清楚就离我远点。”

    “我的王爷哟,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就溜出门卖个药也能被您察觉,厉害啊。”辛忌插科打诨的想混过去,可赵仁墨越看他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就越想知道,逼问道:“你说是不说!我就不信了,好好的你突然下山一趟就恰好遇上个找你买药的,又恰好你身上就带着他想要的药!”

    他故意加重了两个恰好的读音,直吓的辛忌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赵仁墨只是在他炼药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就知道少了东西。更后悔的事为什么要编一个那么蹩脚的谎话,现在死活圆不回来了。

    最令他担心的,是赵仁墨会知道那药的作用。

    作为跟赵仁墨同吃同睡的人,辛忌比谁都知道这位王爷的厉害。

    赵仁墨的怀疑让他有了危机感,以后怕是要更加小心的行事。

    他也有些失落,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跟赵仁墨说了,可赵仁墨却从不和他交心。他们之间的隔得太远,远到辛忌有时候醒来会一阵失落,他觉得自己抓不住赵仁墨,即使这个人就在他怀里,他也抓不住他。

    除了知道他是个王爷以外,别的一无所知。

    而赵仁墨呢,除了自己告诉他的,还套了许多事。他开始害怕了,招惹了赵仁墨之后,他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虽是这么想,但辛忌从不后悔自己缠上赵仁墨的事。唯一心痛的就是太傻了,把奸诈的狐狸当成了无害的兔子,直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能被套的话都被套了个干净。

    赵仁墨看着那天色也陷入了沉思,不对劲,处处都透着诡异,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只可惜如今他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若是有什么事要听到消息也得过一段时间。

    他生下来就天有异象,先皇曾说过,他原本是活不成的,可那几天乌云蔽日,久不见下雨。直到他的降生,皇宫上空就出现了一束微弱的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一点一点的把乌云驱赶。

    就是因为这个异象,他活了下来。取名为墨,就像他降生时的天色,墨一样的沉。

    他从懂事起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一语成谶的事经常发生,也对即使发生的大事有些预感。上一次这么心绪不宁,是在先皇走的时候。

    这一次呢?

    “辛忌,听我的话,京城要乱了,我不管你在江湖上有多放肆,但是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的。至于你卖出去的药,最好别和京中权贵沾上关系,不然,几个我都不够砍的。”

    辛忌对赵仁墨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他虽不知赵仁墨为何总是这么焦虑,但是这个王爷每一次说的话都会慢慢的应验,像是他在下一盘棋,所有棋子的行动他都看在眼里。不管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应下了,赵仁墨却不放心,搭在桌上的手不停地抠着木桌上的一个小坑,那个坑是他一点一点的抠出来的。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看外面的天色,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

    这注定不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将军府上空那一缕烟越来越浓,隐约带着火星,像是要把这如墨的夜烫出个洞。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醒了沉睡的夜。

    将军府的下人们来不及穿好衣裳,衣衫不整的拿起手边能盛水的器皿,接了水便跑过去。

    没有人指挥他们该怎么做,所有人都只机械的重复着一套动作,接水泼水。

    那火势太大,伴随着周围丫鬟婆子的哭喊声,没人听得见院子里的声音。他们不知道里头的人是否在呼救,或是早就丧了命。

    他们心中万分忐忑,只暗自祈祷那屋里本该酣睡的小少爷,千万别出什么事

    夫人去庙里祈福不过三日,若是小少爷这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所有的下人,怕是都要被罚。

    岷青和几个护院裹着湿衣裳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大火拦住了脚步。

    “管事!再这样下去人可就真的没了!”一个护院大喊着,他身上还裹着湿衣裳,脸却被烤的通红,汗水飞快的划过脸颊,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

    岷青紧紧地攥着拳头,一咬牙又冲进了火海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冲动,可是没办法,那个被他一点点带大的孩子还在里面。他不能被恐惧和迟疑绊住脚,害那个孩子白白丧了命,那般,他一生难安。

    “管事!”

    “管事!别进去!”

    相熟的护院和丫鬟们大喊着,他却听不见,满脑子都是秦涪疏被大火灼烧的身影。

    冲进了屋子,岷青发现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入眼的都是火光,烤的脸都快熟了。他一边走一边将脚边的东西踢开,终于看见了一片衣角。

    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始终走不过去,突然掉下来的横梁,烧到一半散架的博古架,不停舔舐着脚的火舌。生生的把他和秦涪疏隔开,让他半步不得靠近。

    “小少爷!小少爷!醒醒啊小少爷!”岷青一边着急的大喊,一边把裤腿上的火苗扑灭,他不能再待下去了,披在身上的衣裳快被烤干了,衣摆处被烧的缺了一个角。

    他慢慢的往后退,跑出了院子,一旁侯着的小丫鬟立马给他浇了一盆水,把身上大大小小的火苗熄灭了。

    岷青身上还滴着水,看着那院子眼中含泪。

    他怕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孩子离自己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可那一段距离,却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生死别离之际,他都没能看清那孩子的脸。不知道他可哭了,可埋怨岷青哥哥不来救他。

    他突然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奴才愧对小少爷,若是小少爷在那边不自在了,只管差人来把奴才带走。”

    他沉默地磕着头,一下又一下,那石板上留下了淡淡的血迹。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孟婉清手中一方锦帕被她撕的稀碎。她坐在床上,看着那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的丫鬟,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奴婢遵命。”

    “好你个徐斐雪,好手段啊!”她双目赤红,一字一句的说道,面色狰狞,像是要生吃了徐斐雪一样。

    岸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不停地舔着下唇,她有些紧张,也满怀期待,好戏才刚刚开唱她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之后,全看惠妃娘娘怎么走了,在后宫,儿子才是真正的保命符,可想有个儿子,却是比登天还难。

    如今皇上的几个皇子,大多是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有的。皇上登基以后顺便诞生的皇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看着气到说不出话的孟婉清,慢慢的上前为她揉肩,轻声的说道,“娘娘不必惊慌,惠妃娘娘有了身孕,可不一定就是个皇子。若是个公主……”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孟婉清也知道这个理儿,可她就是气不过。之前一直觉得不管徐斐雪怎么作妖,自己的地位都不可撼动,可现在她有些迷糊了。

    真的不可撼动吗?太子年纪毕竟大了些,皇上正值壮年,以后起冲突是必然的。太子无时无刻不盯着那个位子,可皇子最忌讳的,就是有人盯着他的东西意图不轨。

    可若是徐斐雪产下皇子,那年纪就刚刚好,不会威胁皇上的位子,他也不用提防着。终归是个小的,成不了什么大事。

    她握住岸月的手,问道:“若真的生了个皇子呢?”

    “娘娘,您是后宫之主,惠妃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她凑到孟婉清耳边,小声的说道,“您说了算。”

    那声音就是诱人走进深渊的魔鬼,让你心甘情愿的,跟着她堕入地狱。

    一道惊雷响起,孟婉清抖了抖,愣愣的重复道:“我说了算。”

    岸月笑道:“是啊,您说了算,要不要奴婢去物色物色惠妃娘娘的小公主。”

    孟婉清克制不住的发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她瞪大了一双眼,咽着口水,状似疯魔的说道:“去!快去!”

    皇上轻视女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后宫里那些个生了公主的女人,一个个老老实实的,从来不来她面前讨嫌,也不敢往皇上跟前凑。她倒要看看,这徐斐雪没有儿子怎么跟她斗!

    岸月走在御花园里,前头亭子里有人,她停住了脚步,想要避开,可怕落人口实,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去行礼了。

    可凑近了才看见是惠妃,转了个弯连忙避开了。

    最近皇后和惠妃斗得你死我活的,她可不想上前去触霉头。再说了,凤仪宫的人在惠妃面前向来没有礼数可言,她也得依着孟婉清耍耍小性子。

    她没有看见的是惠妃身后被挡了大半的人,皇上挑了挑眉,问道:“爱妃,那丫鬟是谁宫里的?这般没规矩。”

    他只一眼就觉得那小丫鬟怪眼熟的,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徐斐雪笑意盈盈的回道:“是姐姐宫里的大丫鬟,许是被宠坏了,有些直爽。”

    “朕瞧着,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姐姐宫里的人,皇上肯定是见过,没什么稀奇的。”她连忙说着,那丫鬟是个长了脑子的,人也标致,要是爬了皇上的床,会是个大麻烦。

    皇上点了点头没有回话,徐斐雪在心里暗自骂着那不检点的小狐狸精。

    那个丫鬟转身离开的样子,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该是在皇后宫里。他想了许久也没想起岸月这个名字,便有些纳闷,是什么样的场面,让自己记住了这么一个小丫鬟呢?

    徐斐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想着那小狐狸精出了神,捏着帕子“哎哟”一声,打断了皇上的思绪。

    “爱妃怎么了?”

    “皇上,妾肚子有些疼。”

    “快去召太医!”他一把抱起徐斐雪,连忙回宫。也忘了去想那个小丫鬟的事。

    有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可总有人到了门口就离开了。

    与真相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