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阅璋在岷青离开后就吩咐小丫鬟守好门，除了她自己出来谁都不能打扰。阿尤也出去帮她守着，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只不过入夜了她要离开将军府，去查查晴悦的踪迹。

    赵阅璋躺在床上扯着那浅色的帷幔，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一朵浅粉色的莲花，那是明枝给她绣的。

    兄长死后她一直睡的不安稳，每天夜里明枝会过来帮她燃上安神的香，那香的味道有点冲，她就绣了个荷包挂在帷幔上，里面放着赵阅璋最爱的香料。

    还有那毯子，也是明枝带人铺上的，赵阅璋有时候梦魇惊醒会下床在屋子里乱转一通，她又从不要人在屋里守夜，好几次赤脚下床染了风寒。明枝就想了一个法子，铺上毯子让她随意走。

    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赵阅璋知道，那四个丫鬟之间，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和善。可是她想不到，有一日会自相残杀。

    明枝肯定也是有错的，但是是什么错，让她们痛下杀手。

    外面的天暗得可怕，屋里头没有点灯，也是一片昏暗。她眨着有些涩的眼睛，眼皮沉的厉害，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只是睡着前还在想着，明日里要进宫，去找皇上说道说道，也去看看宜桢。

    她总是很担忧宜桢，因为越是温柔的人，犯起混来越让人害怕。那丫头打小就柔柔弱弱的，体恤下人，从不和谁顶嘴，受了委屈也是习惯自己憋着的，若是真的把她逼急了，赵阅璋怕出事。

    今天夜里，好像格外的凉。

    素寰宫里，宜桢由丫鬟们伺候着梳洗，从铜镜中看见一抹身影从外间走来，她挥手让丫鬟退下，看向来人，笑着问道，“福公公没有给你派差事吗？竟有空闲来本宫这转悠。”

    她笑的好看，脸上未施粉黛，被热水洗过的脸泛着诱人的红。

    来人直视她，突然红了脸，跪下说道，“奴婢来看看您。”

    来人是一个小太监，一双狭长的眼显得有些狡诈。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链子，仔细地系在宜桢的脚腕上，那脚腕白的有些刺眼，他生怕弄脏了一样，小心翼翼的，几乎没有碰到宜桢的皮肤。

    “奴婢出宫了一趟，瞧见这链子，戴在您脚腕上最是好看。”

    宜桢伸直了脚，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好看的。”接着又问道，“你如今在哪个宫里当差？本宫好些日子没有瞧见你了。”

    “奴婢在永寿宫当差。”

    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头贴在地面，就像是一条恭敬又卑微的犬。只是那眼中带着满满的痴迷，你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紧紧地贴上来，怎么也撕不开。

    这人曾经是素寰宫里的小太监，后来被福公公收为义子，把他调去了永寿宫，不过他始终记着宜桢长公主的好，不时的回来看看，素寰宫的宫人们也都熟悉他。

    “你是不是长高了不少？本宫瞧着你好像高了些。”宜桢自顾自的说着话，也不让他答，笑着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好笑的说道，“应该是高了的，不过啊，不管有没有长高，你都趴的这么低，本宫都快记不起你的脸了。你抬头，本宫看看。”

    那小太监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双手杵在地上攥着拳头，极力的在忍着什么。

    那只玉手搭在他的脸上，带着些凉意，却那么的柔软，那是年少时最干净的梦。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一直是这罪恶囚笼里最干净也最温暖的那一只鸟。

    他虽是抬起了头，却依旧半合着眼，不敢去看长公主的脸，可光是那一只手的触碰就已经要把他逼疯了。

    “你长大了，不再是需要本宫庇护的小孩子了，本宫也护不住你了……罢了，省的本宫放心不下你。好好跟着福公公，不要忤逆他知道吗？以后也别来素寰宫了，你好好的，本宫也算是活的有些意思。”

    这像诀别一样的话惊着了小太监，他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那颗心在胸腔中剧烈的跳动着，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个下人，急忙的问道，“主子，您要做什么？”

    宜桢贴在他脸上的手更凑近了一些，她闭着眼，那么难过的语气，却带着令人安心的笑，她说道，“本宫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去做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释然的说道，“无妨，反正从来没有奢望着什么。本宫最不放心的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明兰，你如今安稳了，以后……若是可以，多帮帮明兰。”

    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拉着他的手将小匣子放在上面，轻声的说道，“本宫是个没出息的，也没攒下些什么东西，给你别的也用不着，这些金银你且拿着，该孝敬福公公的时候千万别省着。你是福公公唯一的义子，他是个聪明人，你多学学……对了，方禧，再叫本宫一声姐姐。”

    她虽是笑着，那眼中却带着水光，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些怀念，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像个小狗崽一样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啊，或许往后，他会变成福禄那样的大太监，宫里不受宠的主子连他的名字也不敢直呼的大太监。

    真好啊。

    “姐……姐姐。”方禧轻声唤道，这两个字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把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全部放了出来，被欺辱、被虐待，所幸，在所有的谩骂和暴打中，还有一个人，温柔的像悄悄绽放的睡莲。

    让他撑了下来，没有和别的小太监一起死在无尽的虐待下。

    那些年老又没有出息的老太监，总是把新来的小太监当成畜生，说是教规矩，其实只是虐待，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可宫里不缺太监，死再多也没人在乎。

    但是方禧不同，他知道有人在乎自己，所以他撑了下来，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老家伙付出代价。

    长公主今日的话像是已经心存死志，那些人，将睡莲的水慢慢抽干，把土壤挖了个干净，让他心里最美的花慢慢的枯萎。

    方禧从小见识了这宫里最黑暗也是最肮脏的东西，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可他却在心里开辟了一处净土，种植着一株最干净的睡莲。

    可如今，他的睡莲保不住了！

    宜桢听他的声音就笑了，不停地应道，“好，好，好，还是姐姐的好弟弟，你先走吧。姐姐要歇下了，你记得，好好的孝敬着福公公。”

    她像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几次三番的提醒着。

    “主子……您觉得，长长久久的待在宫里好吗？”

    方禧走之前这样说道。

    宜桢笑着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童，她说道：“以前觉得不好，现在觉得好。可就是没办法长长久久的待在这儿啊，本宫也没办法。”

    方禧站了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着后槽牙低声说道，“主子不必担心，奴婢，让您长长久久的留下来，谁都不能让您离开。”

    他说完就走了，那背影带着几分决绝和凄凉，脊背挺得笔直，就像宜桢第一次见他一样，明明是个受尽折磨的小太监，却强硬的像一匹孤狼。

    宜桢脸上的笑慢慢的消失了，明兰从屏风后走出来，低声问道，“长公主，可是他？”

    “嗯，”她轻声的答道，脸上的表情很是悲哀，那声音，明兰听着好像是快哭了一样，她说道，“何苦呢？”

    她往后躺，靠在了明兰的腿上，又一次问道，“何苦呢？他前途正好，何苦为了本宫，自毁前程。”

    明兰低头看着她，轻柔的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水渍，低声安慰道，“长公主莫要自责，他只是，还将您当成主子。”想着那人的所作所为，又叹了口气，“也不枉费您时常念着他。”

    “明兰你退下吧，本宫要好好的想想，不能任由他这么错下去。”

    明兰离开后宜桢才皱起了眉头，她今日特地试探了方禧，就是想知道京中那么多例惨死案到底是谁的手笔，她原先没有想起方禧这个人，可明兰提醒了他。

    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又和自己有些渊源，方禧最方便。他是福禄的义子，如今在宫里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可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是怎么害了那些人的？

    而且，宫里个个都是人精，真的会因为主仆情谊为了自己杀那么多人吗？她忽然灵关一闪，呼吸急促了几分，抿着唇不再去想。

    罢了。

    赵阅璋睡到半夜有些发热，感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烧的难受。嗓子处像是堵住了一样，出不了声。

    她有些着急，自己让阿尤夜里离开，去查查晴悦的消息。如今自己无法用两人单独的小铃铛叫她，而门口的那两个小丫鬟想来是不会进来。自己睡前叮嘱了她们，若非自己叫人，否则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果然是自作自受。

    就这么难受了大半夜，天快要亮的时候头越发的沉了，疼的厉害，她好像听见了窗子被推开的声音，却又想着自己病糊涂了可能听错。

    喘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整个人仿佛是被放进了开水里煮，盖着的锦被和垫在身下的褥子都被汗湿了，时间久了就有些凉，难受的厉害。可嗓子里就像是烧着火一样，火辣辣的出不了声。

    陶文其一进屋就听见了那有些难受的喘气声，小心翼翼的靠近，天已经微微亮，他看见床上那人红得厉害，还不停的流着汗。

    斗胆上前碰了碰她的额头，那温度像是要灼伤他的手。

    这显然是病了，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敢惊扰了外头守夜的丫鬟。

    他像猫一样的灵活，又从窗户那跳了出去，怀里依旧带着赵阅璋的那块手帕，这个院子里有自己的小厨房，所以也有一口井。他在井边的木桶里发现了半桶水，连忙把手帕放进去打湿，然后自己将双手泡到那冰凉的水中，直到两只手都冻得通红。

    本想着把那桶水也提着进屋，可上面绑着的绳子太紧了，怎么也解不开。就只能拿着被浸湿的帕子翻窗进了屋，他把帕子叠好，放在了赵阅璋的脖颈处，用自己冰凉的双手搭在她的额头。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陶文其跑的满身是汗，天色已经大亮了，可还是不见丫鬟进来伺候。他有些焦急，再不离开外头上朝的人多了就很难走了。

    情急之下，他打翻了床边一张椅子上的杯子，那杯子掉到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毯子太厚了。

    陶文其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把杯子摔碎在地上，只能一用劲把杯子砸在墙上。

    “啪！”

    杯子碎了，他回头看了赵阅璋一眼，把那张手帕收在怀里，急忙的跳窗走了。

    门外守夜的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看看。正好看到菡溪，就问道，“菡溪姐姐，夫人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我们要进去看看吗？之前夫人嘱咐了谁都不能打扰。”

    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生怕再惹夫人发怒。

    “进去看看。”

    菡溪匆忙的推开了门，主子屋里的毯子并不能让掉下去的东西摔碎，如果真的有东西碎了，那就是主子故意的，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病了，快去请大夫！”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有些担忧的说道，“菡溪姐姐，这时候府里不能进外人的……”

    “让你们去就去！”

    “是的菡溪姐姐。”

    两个小丫鬟飞快的跑了出去。

    菡溪摸着赵阅璋的额头有些纳闷，额头应该很烫的，为什么反而有些凉呢，而且主子病成这个样子，应该没有力气把那个杯子甩出去的。

    屋子里有别人吗？

    光是这么想着她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明枝刚刚下葬，就在后山，她想要回来不难。别是她回来了吧？她疑神疑鬼的看向四周，训斥道，“明枝！你在吗？我告诉你，别想闹出什么幺蛾子！”

    然后也顾不上赵阅璋，匆匆的离开了屋里。

    不停地默念着，“我要去给主子熬汤了……我要去给主子熬汤了……”

    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屋子里有很多光照不到的角落，黑黝黝的，像是明枝正站在那里对着她笑，笑的狰狞又可怕。

    菡溪抖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的说道，“我可不怕你，你活着我不怕，你死了我更不怕。大不了，再杀你一次。”

    最后那几个字声音很小，就像是含在嘴里的一样。

    她挑了挑眉，冷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