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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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里还停着棺,今年的年是过不成了。
赵阅璋身子好了以后就时常在灵堂待着,那棺木里装的虽然不是秦涪疏,但也是个孩子,既然要用涪儿的身份送走,也该是体体面面的。
原先病的迷糊的时候还想着要去宫里看看宜桢,却忘了现在不宜出门,整日耗在府里,也就和小丫鬟们一起胡闹,消磨消磨时间。
不过,明枝惨死,晴悦下落不明,这些事一件件的,让她如鲠在喉。只要想想那凶手就在自己的左右,她就心头泣血。身边的人本就不多了,如今一个个的都中了魔似的,真的是应了那句命里带煞了。
将军府冷冷清清,赵阅璋穿着素白的衣裙,发间簪着一朵白纸剪出的纸花,手腕上那串佛珠小小的,却那么引人注目。
这幅样子,像是个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后宅妇人,心中无欲,只奉佛祖。
只是像罢了,每个人心里的欲望多的能把人淹没。
赵阅璋将菡溪和暇颖都叫到了房中,只有她们三人,明枝不可能枉死,就算再舍不得,也得给她一个答复。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不可否认,手心的肉总是多些的。
菡溪和暇颖站在一起,她俩儿一边高,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都是一副无知也无畏的模样。
赵阅璋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毯子。她手里还捧着暖炉,吸入肺腑的是那安神的香,有些刺鼻,却让人头脑更加的清醒些。
她淡淡的开口,轻声的询问道:“明枝的事,你们谁做的?事已至此,实话实说吧。”
菡溪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暇颖,然后突然跪下了,闷着声音说道,“奴婢做的。”
她抬头看了赵阅璋一眼,扯出了一个苦笑,接着说道,“主子要如何处置奴婢?当初主子想留下两个人,一个是奴婢,一个是明枝。可最后晴悦留下来了,明枝不照样什么事也没有,奴婢在那苦寒之地待了五年,实在气不过!若是主子想要奴婢一条命也行,奴婢只问您一句,我菡溪,比她明枝缺了些什么!”
“主子,菡溪姐姐她……”暇颖也紧接着跪了下来,一副想要为菡溪辩解的模样。
“够了!”
赵阅璋小声的斥责着,眉头紧皱的看着菡溪,说道,“本宫是偏心,可那又如何?明枝擅作主张,本宫罚了她,并不是你没有看见,本宫就没有罚她。你气不过,你气不过就随意杀人!是谁给的你胆子,视人命如草芥!”
她顺手抄起一个杯子就往菡溪身上砸去,再也不顾脸面,放开了声音怒骂道,“你们之间争什么,抢什么,本宫从来不去管,谁没点私心啊,为自己牟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你杀了人啊,不是别的小打小闹,你杀了人啊!晴悦下落不明,你心中真的没有半点愧疚?”
赵阅璋气极了,丫鬟之间生了间隙在正常不过,可轻易的动手杀人,实在是不可饶恕。她最恨得,是菡溪一副“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的样子,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死撑着有什么意思。
菡溪仍由那杯子打在自己身上,不躲不闪的,她看向赵阅璋的眼神没有愧疚,只有不甘和愤怒,她满不在乎的说道,“晴悦失踪一事,和奴婢无关,奴婢那天赶回来,时间太少了,所以对付明枝的手段拙劣了一些。主子说愧疚,奴婢的愧疚早就一点一点的被耗了个干净,同样是入了奴籍的下人,她明枝高高在上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主子把明枝的命看的这么重,那奴婢的呢?”
她凄惨的笑着,眼中或许还带着一丝希翼,或许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能保自己一条命。
可赵阅璋打破了她的幻想,她的主子躺在榻上,即使两鬓染上了霜白,也依旧是那个由不得人随意跟她放肆的宜嘉长公主。
“没有谁的命重,也没有谁的命轻。本宫向来不做什么比较,杀人偿命的道理,你该是知道的。”
她轻抚着发间的白花,看着一旁的暇颖,轻声说道,“带着菡溪出去吧,去跟岷青说一声,再备一具棺木。”
说完就摆了摆手,彻底的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两人。
“主子,菡溪姐姐是有苦衷的,她伤了眼睛,夜里什么都看不见,明枝不可能是她杀的!”暇颖急忙说道,她抓着菡溪的手不停地摇着,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姐姐你说啊,你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根本没有办法杀人!”
“那是怎么回事?”赵阅璋问道。
菡溪站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她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脸上的狰狞一闪而过,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浸湿了毯子,那血中有细长的白色小虫。
她艰难的开口说道,“奴婢,问心有愧。不该受人蛊惑,害死明枝……奴婢回京之日遇见一个女子,她给了奴婢一粒药丸,奴婢吃了以后眼睛就好了……可那之后,奴婢时常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她喘着粗气,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只是不大的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的,“奴婢……清醒过来以后,明枝已经死了……”
菡溪突然倒地,吐出的血中那些小虫子在毯子上艰难的爬动着,慢吞吞的接近赵阅璋。
“什么东西!”
她只看着就觉得浑身发麻,抬起了桌上尚有余温的酒就泼了过去,那些细长的虫子在酒里不停地挣扎着,直至枯萎。
赵阅璋忍不住干呕,对着暇颖摆了摆手,说道,“看看菡溪可有大碍?”
暇颖将手搭在她的颈间,回道,“人还在。”
“你带她出去吧,找个大夫看看,醒了以后你就照顾着。”
“知道了主子。”
暇颖抱着菡溪离开以后,赵阅璋看着湿了的毯子只犯恶心,让人进屋把所有的毯子全都撤了下去。看着那地面有一晃的失神,明枝存在的痕迹也会像这样一点一点的被磨平吗?会不会自己有一天也不记得她所做的一切。
她来到院子里,叫住了一个小丫鬟,吩咐道,“你去叫管事重新买一些毯子来铺上。”
小丫鬟应了声就离开了。
赵阅璋也不想再进去,就在院子里坐着,今年冷是冷,却迟迟不见下雪,往年这个时候早就下雪了。
她喜欢下雪,那些还没来得及藏起的罪孽,会被大雪带走,入眼皆是一片雪白,就好像这个世间多么的干净一样。
她喜欢那至纯至洁的白,就像所有见惯了黑暗的人一样,渴望着那无暇的雪。
在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心头的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许是她这幅样子戾气太重了,原本在院子里忙活的小丫鬟们都磨磨蹭蹭的出了院子。
赵阅璋觉得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或许是怀里缺了个什么时候都暖呼呼的小娃娃,或许是缺了那双会把自己搂进怀里让自己别怕的大手。她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往后的日子里她会丢弃更多的东西,可是没有办法,在这条路上,你必须要不停地做选择,不停地承受着分离带来的苦楚。
她从不想歇斯底里,像个疯婆子似的。可是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心头的烦躁,突然生出的郁气,常常折磨着她。
只要有一个可以宣泄的理由,那些快要将她逼疯的情绪就会像一只快被挤爆的瓶子一样,让所有的情绪爆发,点燃那堆积已久的怒火,变成了她最不喜欢的,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就算再大的气也能忍得住,可以笑着,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出来,深不可测的模样比现在好得多,可怎么办呢,就是忍不住啊。
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知道。
好像自从兄长去了以后,她就变了一个人,气性大了,也开始嗜酒了,总是没有缘由的烦躁,恨不得把身边的东西全部砸碎,又会突然地悲伤,只觉自己一人,凄凉无比。
“夫人。”
赵阅璋听见声音一回头,就看见安南王正在她的屋里,从窗户那伸出了个头,做贼似的四处打量着。
天色还不暗,这人也是大胆。
赵阅璋进了屋将门关上,这才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是好了吗,怕夫人担心,来给您看看。怎么的,那毯子怎么撤了?”陶文其笑嘻嘻的说着,坐在桌边给自己到了杯水,一入口才发现是酒,皱着眉问道,“夫人嗜酒?这可不好。”
赵阅璋心中一阵慌乱,情急之下抢走了他手中的杯子,那酒撒了一些在陶文其的衣袍上。她冷着脸说道,“与你有何干系!”
然后才一副不悦的样子解释为什么把毯子撤了,实在是那虫子太过渗人,她想想就难受。
陶文其听着就觉得不对劲,说道,“你那丫鬟别是中蛊了吧?”
赵阅璋摇了摇头,“暂且不知,只等她醒来了再问吧。也劳烦王爷到时候来帮帮忙,妾身从没见过蛊虫,怕是不懂。”
苗疆和大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若真的有人携带蛊虫进了京城,那势必要早日揪出那人。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苗疆那边想要开战的示警,还是大启有人擅作主张联系了苗人,只为了一己私欲。
“夫人不必客气,身子可是好些了?我给您带了福延斋的点心,要用一些吗?”
赵阅璋摆了摆手,说道,“王爷可能不知道,妾身食素。王爷也别费心了,将军府虽然下人少却不会短了妾身一口吃的。”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的抿着。
陶文其也倒了一杯,不再去触她的霉头,只静静地就着自己带来的点心就吃上了,不时的开口说上一两句话,也算是其乐融融。
“夫人可听说了,景王回来了,只是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受了些伤。”
陶文其没话找话的说着,看了一眼赵阅璋的脸色。
他这一提赵阅璋才想起来,景王赈灾去了好几个月,中途失去了联系景王妃还找过自己,只是当时自己没有上心去找。她摇了摇头,对着陶文其说道,“也是王爷说了才知晓的,想来此番他也是受了些磨难的。”
陶文其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景王回来的事他也只是听人说了那么一两句,如今说给赵阅璋随便听听是可以的,但却不好多做评判,总归是她的手足,说的错了还惹得人不高兴。
角落里的香炉烟雾缭绕,那味道有些刺鼻,带着些浓烈的凉意直钻进人鼻腔里,一瞬间的不适,之后倒是好些,只觉头脑都清醒了。
也许在这样容易犯迷糊的冬日里,就是要燃上一炉这样的香,熏熏脑子,也静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