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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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仁墨收拾好东西,传信让祝王府的人来接自己。

    他要回京了,或许回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这里,他不想再待了。他在这里做了两年的美梦,如今也该回去收拾那些烂摊子了。

    毕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躲过去。

    辛忌并没有离开,相反的,他进了京城,来到了一处普通的宅子,见了一个并不普通的人。

    阴暗的房间里,辛忌脚上被锁了铁链,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袍子,现在已经破烂不堪,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鞭痕和锐器划伤的痕迹。他的双手鲜血淋漓,看不见一块好肉,还在不停地轻颤着。

    他的脸上没有伤,只是苍白的厉害。像是动手的人特地避开了他的脸,所有的手段只用在身上。

    房间里空荡荡的,像是一间囚室,除了锁住他的铁链,还有一张椅子。

    一张檀木雕花太师椅,在这个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同样显得格格不入的,还有椅子上的人,那人披着玄青色的斗篷,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和殷红的薄唇,唇角微微勾起,带着隐晦的笑意。

    “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但是这次,为师不能原谅你。我在问你一遍,赵仁墨,到底有没有拿到雀雁令。”

    男子轻声说道,声音低沉缠绵,听起来丝毫不觉得恐惧,甚至有几分暧昧的味道。他的语调很奇怪,官话说的别扭,但声音好听,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辛忌丝毫不敢松懈,咬牙死撑着,语气诚恳的说:“师父,辛忌从不曾骗过您。赵仁墨他确实没有拿到雀雁令,这很正常,雀雁令是赵阅璋的底牌,她不会轻易交给别人的。”

    他只能死咬着雀雁令在赵阅璋手上,师父他们究竟为何会知道仁墨拿到了雀雁令?

    双手传来的痛楚让辛忌忍不住分神,事发突然,师父觉得他是有意包庇赵仁墨,就废了他的右手,如今只抬手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难如登天。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满是献血的右手,无声的笑了。

    这只手,曾经紧紧地束缚着尊贵的王爷,把他的双手压在头顶,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或是淤青。

    许是痛的有些迷糊了,辛忌耳边竟隐约响起了赵仁墨的声音,低声的怒骂伴随着竭力克制着的喘息声,还有不时的闷哼。

    就算他赶走了自己又怎么样,这世间最大逆不道的事他都做了,赵仁墨就是他的人。

    他辛忌只要还是个男人,就得护着赵仁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挡在赵仁墨前面,让这群疯子离他远远的。

    “辛忌,为师知道你受苦了,可是,为师不想你再受苦,知道吗?你不听为师的劝阻,私自离开师门,留在一个王爷身边当下人,为师不怪你,可既然有那么好的机会,你就得听话。”

    还是如同情人耳语般的呢喃,却让辛忌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自嘲的笑了笑,果真是平静的日子过久了,越来越像个废物,明明不怕的,还是忍不住发抖。怕什么呢,什么苦没受过,还是被赵仁墨给养叼了,手上破个口子都要上药。

    赵仁墨小题大做,他却不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时的温存只能当做回忆,撑不住的时候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还有个人会心疼。

    其实他辛忌贱命一条,哪有那么精贵。

    辛忌直直的看向那人,笑的有几分洒脱,眼中像是洒下了星子,璀璨的令人心疼。

    他说,“师父既然不信,那就动手吧。也是徒弟的错,没有办好师父交给我的差事,也没能让师父信任。徒弟错了,甘愿认罚。”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说道,“你这孩子,为师也舍不得。罢了,既然这样,为师也不逼你。惩罚一事,为师不忍动手,让你师兄代劳吧。”

    辛忌想去看看他的眼睛,是否也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带着几分担忧,那深邃的眸子总是让人觉得心疼,里面满满的,是看不到头的悲悯。

    他的师父就是这样,一边不忍,一边让下手最狠的师兄动手,一边悲悯,一边让一个国家战乱不断。

    “徒弟谢过师父。”

    那人走出了屋子,一步步,风流写意,像是隐居的智者,闲云野鹤,云淡风轻。

    要说做样子,没人比得上他师父。

    门再一次打开,这次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若是旁人看见了,免不了夸赞一句,君子如玉,举世无双。可辛忌知道,真正的噩梦,来了。

    “师弟,师兄手重,还望见谅。提醒你一句,吐血也好,不吐血也好,染脏了我的袍子,师兄可不会轻饶了你。”

    他轻笑着说道,声音温润柔和,像是最舒服的春风,看似能抚平一切。

    辛忌也不惧,坦然的笑道,“师兄尽管来吧,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无需说那些客套话。”

    他看着师兄身上的衣裳有些怀念,赵仁墨穿白色的袍子最是好看了,再系上一条白玉腰带,身姿修长挺拔,腰身精瘦,见之不忘。

    “也对,我师弟,很是明事理。”

    白衣男子笑容温和,温润如玉,慢慢的靠近辛忌。

    待他走近,辛忌才看清他眼中嗜血的癫狂,暗叹一声:疯子来了。

    他的手上戴着一双黑色兽皮手套,泛着冷光的铁指甲很是锋利,像是五把小小的菱形兵刃。他伸手戳了戳辛忌的脸,再次询问道,“师弟可还想跟师父说些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是个为师弟着想的好师兄。

    辛忌摇了摇头,笑的灿烂,“不想。”

    黑袍男子站在门外,听着辛忌压抑不住的痛呼,和逐渐变得微弱的呼吸声,慢慢的,他不再出声。他就是想想也知道自己徒弟现在该有多么狼狈,可是不听话的徒弟,就是要受些教训的。

    即使辛忌一时不听话,也不能改变一件事,那就是他始终是黑袍男子最宠爱的徒弟,或者说是最信任的。

    大徒弟性子太野了,自学的功法诡异莫测,心思深沉,难以控制;二徒弟心中弯弯道道不比他师兄少,亦正亦邪,饶是他也不敢肯定这个徒弟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只有小徒弟乖一些,医术学的好,功夫也不弱,自然要紧紧地捏在手中。

    不过小徒弟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他就不得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废了辛忌的右手,也算是给自己一份保障。

    半个时辰后,白衣男子出来了,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和轻柔的语气,带着几分令人不忍打扰的温柔。

    “师父,徒儿能走了吗?”

    他手上的手套已经取下了,露出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比寻常男子细上很多的手腕,脆弱的仿佛一拧就断。

    依旧是白衣胜雪,鸦羽青丝。系着青丝的红色发带上绣着小小的飞鸟,青色的飞鸟活灵活现,一举一动之间像是要飞走一般。

    宛若浊世佳公子,不染尘埃,胜雪高洁。

    黑袍男子藏在黑暗中的脸有些不悦,秀气的眉拧在一起,他沉声道,“你下手重了,你师弟本就受过罚,你这般,他得养上好几个月。为师还有事想叫他去做,你该好好反思反思。”

    即使是训斥,也说的婉转动听,带着含糊不清的怪异口音,听的人心底发软。

    白衣男子无所谓的笑着,靠在潮湿阴冷的墙壁上说道,“什么事,叫二师弟去做不成吗?实在不行,徒儿愿意为师父跑一趟。”

    黑炮男子摇摇头,终是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

    白衣男子闻着手上残留的血腥味,温柔一笑。

    他就不信了,有什么是辛忌能做,自己和老二做不得的。偏心这种东西总要有个度,越界了,就容易让人不满。

    可他们的师父,好像不懂呢。

    辛忌倒在房间里奄奄一息,喘气都很困难。他情急的在头上摸着什么,原本束起干净利落的马尾长发如今凌乱不堪,右手早已血肉模糊,有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摸到了头发也不自知,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摸索半天,终于从发间抽出一支半指长的金针,他虚弱的笑着,手却没了力气,金针掉在地上发出“叮”的响声,顺势滚出了一小段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趴在地上艰难的向前移动着,终于抓住了那根金针。

    左手握着金针,撬开了脚腕上沉重的铁锁。

    他必须逃,师兄下手那么重,显然是没有想让他活命。而且师父他们应该已经得了准确的消息,雀雁令在赵仁墨手上,他们一定会去找他。

    他得逃,养好伤以后去守着赵仁墨。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宅子,他现在在的地方是后院的偏房。这是为了防止惨叫被左领右舍的人听到,所以特地打造的一间囚室。

    辛忌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最是重义气,所以有人告诉过他,囚室右边的墙壁是可以推开的。推开以后,就能到隔壁的房间,隔壁那间,是他二师兄的房间。

    二师兄的房间,有窗子,能直接逃到外面。

    只要他别那么倒霉,遇见二师兄就是了。

    辛忌推开了那面可以移动的墙壁,看见那刺眼的白光,心中一阵唏嘘,被困不过一天,他却觉得耗了半辈子。

    可还来不及高兴,就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那人坐在椅子上轻摇着纸扇,带着笑意询问道:“师弟,要去哪儿?”

    握着金针的左手不停地发抖,腿也软着,现在的他连个普通人都打不过,更别说是二师兄了,他认命的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折磨。

    辛忌觉得,他和赵仁墨,或许真的是天理难容的,这辈子怕是没有一个善终了。

    寻常几年不见身影的二师兄,如今好好的待在房中。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这样低贱作恶之人,万般不顺。

    ……

    赵仁墨搬回京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他本就是个闲散王爷,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不争不抢的,如今又伤了腿,惹不出什么事端的。

    相比之下,大家更在意的是宫里的案子,据说之前一直杀人的是宫里的太监,已经被韩大人揪出来了。

    那太监不识好歹,垂涎宜桢长公主,皇上怒极将他千刀万剐了。

    福禄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皇上训斥了好几次,也学的老实了,不再在皇上面前碍眼,提了另一个小太监去皇上身边伺候着。

    被处置的那个太监,是他的亲信,相当于左膀。如今,他只剩右臂了。

    素寰宫内,宜桢静静地染着指甲,方禧帮她研着花汁,花汁的颜色有些暗,像干了的血迹,有些发黄。

    方禧小心翼翼的看着宜桢,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长公主,奴婢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您可恨奴婢?”

    他作恶时不曾有一瞬的心软,可如今站在这人面前,只觉自己像是从深渊走来,带着满身的污秽,唯恐玷污了这一殿的安宁。

    宜桢抬起手看着那奇怪的颜色,倒是十分满意。她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说道:“人都已经死了,本宫再怪你也没用,他们并不能活过来。不过本宫心里清楚,要是不护住你,这宫里,再没有人真心对本宫好。”

    她看向方禧,笑的真挚,眼中盛着丝缕的情愫,如梦似幻。她轻声说道:“本宫可以原谅你,也不会恨你。还记得吗?你是问过的,问本宫可愿永远留下,本宫说愿意。所以,你为我犯的错,我不该恨你。”

    白玉一般的手涂着红的骇人的指甲,宜桢将手搭在方禧的手上,轻声呢喃,“无碍,本宫会护着你的。”她的语气像是在安慰一个惶恐的幼童一般轻柔,仿佛站在她面前的真的只是一个幼童,不是那满手鲜血的凶手。

    方禧跪下,轻轻地握住了宜桢的手,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方禧对天发誓,这辈子,誓死也要护得长公主安康。”

    “不然,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你可别说了,”宜桢捂住他的嘴,皱着眉有几分不悦,却更像是小女儿的娇嗔,“说的这般吓人,我听了心慌。”

    方禧走后宜桢一个人对着染色的指甲出神,有一瞬间,她感觉手上的不是花汁,而是无数人的血,黏稠的,带着腥气,让人忍不住眩晕的红。

    她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笑开了。

    那笑像是世间繁花,都开在这一刻。眼中盈盈,似是一条流不尽的溪流,带着绵绵的情谊。

    这后宫,终究还是一潭浑水,将所有干净的人染上一身罪孽;将不干净的人,浸染的更加的黑,连那副心肠,都是藏着刀子的。

    所有人,逐渐变得势均力敌。明明追逐着不同的东西,却不得已的搅在一起,争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