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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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文其从宫里出来以后发了好大的一通火,他坐在书房里生着闷气,一众属下不知所措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的。

    每个人都怕一个动作就点燃了他们的王爷,所以即使手上痒的不行也不敢去挠。

    符诸几次想开口,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并不能用娇弱的身躯承受一个武夫的怒火,所以就继续安静的装个木偶。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带着面具,手中握着刀,一动不动的。

    书房里,只有那个人是站着的。其他人好像都习以为常,并没有对他投去多余的目光。

    一群文臣武将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等着看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王爷,要不咱直接动手搜,怕谁啊!”

    说话的人叫况归林,是陶文其手下的大将,草莽出身,一身蛮力。他大字不识一个,打仗却很有天赋,擅长出奇招,经常以少胜多。

    况归林一贯是个不会看脸色的,说话也习惯直来直去。他说完以后看见所有同袍都在看自己,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义薄云天的说道:“王爷您要有什么担忧您说,我老况没什么本事,帮你杀个把人还是成的!”

    符诸痛苦的扶额,预见了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其他的文臣和武将也悄悄的侧过身子远离况归林,果然,他们避开了丢过来的一沓宣纸。

    宣纸在眼前飞扬着,遮住他们的视线,也挡住了陶文其越发不好的脸色。待宣纸落地,陶文其也压制了怒气,至少从脸上看不出他的盛怒。

    “杀杀杀,有这么好杀的吗?本王也想直接提刀把人砍了,可是不行,天子脚下咱们都得老老实实的。”他一边说一边啪啪啪的拍着书桌,桌上的茶盏被震得不停往旁边蹭,茶水洒出了不少。

    陶文其吼完并没有什么用,火气没有撒完,况归林也没听懂。他像是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在书房里不停地走着,走到墙边狠狠地踹了墙壁一脚。

    符诸觉得那一脚像是踹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抖了一下,试探的开口:“那王爷说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和之前一样,暗中搜查。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真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混过去。”他叹了一口气,用下巴朝符诸身后的侍卫点了点,问道:“他呢,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练成呢,再一个月后,我再给他用一次药,差不多就能成了。”

    符诸提起身后的人就开心,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陶文其点了点头便不和他多说,向一个瘦弱的男子问道:“贺先生,您对朝月国帝姬可有印象?”

    那男子穿着洗的褪色的蓝色棉布袍子,身形瘦小,袍子空落落的像是挂在身上一样。他坐着比周围的文臣武将矮了不少,像个误闯进来的孩子。

    贺先生远山眉睡凤眼,肤白唇红,一看便知是个美男子。不过他脸上有一道疤,从右耳垂到左耳垂,将整张脸分成了两半,那狰狞的伤口还有缝线的痕迹,想来是缝的很仓促,歪歪斜斜的,许多人都不敢去看他。

    贺庸站起来,弯下腰想捡地上散落的宣纸,况归林本就觉得贺先生可怜,立马手疾眼快的把宣纸捡干净,铺在书桌上说道:“贺先生用吧,请,请。”

    贺庸朝他感激的笑着,红唇勾起自成一番美景,若是只看那唇,便是天人之姿。只不过,因笑容而越发狰狞的伤痕吓人的厉害,他一撩衣袍坐到椅子上,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毛笔,狼毫轻轻扫过砚台,动笔开始画画。

    况归林傻愣着坐下,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贺庸的笑吓了一跳。他听见身旁同袍的笑声,便怒目而视。

    本来王爷发火,其他人很是拘谨,丝毫不敢乱动。现在贺庸坐在那画画,他们只觉得气氛突然就不一样了。

    那人虽容貌被毁,却依旧是雅人深致,君子不器的贺先生。

    他像是坐在山水之间的雅士,挥毫洒下淡墨,染出了天地的颜色。

    最先站起来的是况归林,他好奇的凑近,看着宣纸上游走的笔,情不自禁的说道:“所以说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那软趴趴的东西也能用来写字画画。”

    “不不不,你们武将厉害,战况再惨烈你们也能原原本本的回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符诸多嘴的回捧,可看周围那几个武将的表情,明显是对这个吹捧很不满。

    随他的话音落下,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头。

    头发并不像大启一样梳成发髻,而是披散在身后,用一条长长的发带绑成一条,头上戴着精致的冠冕,眉眼凌厉,嘴角往下搭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跃然纸上。

    旁人都在夸赞贺先生画技超群,一笔一画像是给纸上之人赋予了魂魄。

    陶文其却皱起了眉头,这人他怎么好像见过。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没有及时抓住。

    若是一个女子身上出现这种上位者的气势,他一定不会忘记,而且既然是一国帝姬,不会蠢到故意引人耳目。

    他将手撑在桌上,低声说道:“贺先生能否画一画这女子笑起来的模样?”

    贺庸停住了笔,低头想了许久,像是在回忆记忆中那人笑起来的模样。一群人静静的等着他,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贺庸就将原本画过的那张纸掀开,重新动笔。

    这张宣纸上方有个黄色的脚印,却丝毫没让贺庸分神。

    “我知道是谁了!”

    陶文其突然出声,这张脸他确实见过,就在宜桢长公主的那场婚宴闹剧上,他远远地看见这人跟赵阅璋站在一起。

    他当时扫了一眼,看赵阅璋神色不满,这女子假笑着说了些什么。

    陶文其推开了书房的门,吩咐门口的侍卫,“让齐葛回来见我。”

    书房内,贺庸并没有停笔,而是继续用黑色的线条将女子的身影留在了宣纸之上。穿着华服,头戴冠冕,嘴角带笑却难掩眉间的凌厉,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这就是朝月国的帝姬,微生氏御凰,朝月国戎皇唯一的女儿,未来的朝月国之主。

    况归林灌了一杯茶,小声的说道:“这就是帝姬,也不好看啊……”他原以为在朝月国那女子当政的地方,帝姬该是一绝色美人,没想到是他想当然了。

    这番颜色,比起京中许多女子还差上几分。

    “你这莽夫!”旁边的同袍祝译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数落道:“你懂什么,你以为选帝姬是选花魁呢,还指望着好看。再说了,你要落人手里,指不定被抽筋扒皮,碎尸万段,还有心思琢磨人好不好看。”

    其他人哄笑,不知是在笑况归林,还是在笑祝译。

    况归林揉着肩,腹诽道:你不也是个莽夫吗,识两个字就能数落人,不知好歹。

    贺庸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打闹,抬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的命是安南王救回来的,为报恩效忠于他。本是有些不甘愿的服从,却得到这群人的真诚相待,不管是心有沟壑的文臣,还是鲁莽直率的武将,都将他奉为上宾。

    让他这个处境尴尬的幕僚在西南有了立足之地。

    宣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这张脸除了留在宣纸上,还死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和轻蔑,她高高在上的,把他踩进了泥里。

    刚到西南的那段时间,一睡着就能梦见她疯魔的挥舞着匕首,然后看着匕首上残留的血迹冷笑着。

    那一幕,只让他心头发冷,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一般,不敢伸手去触碰脸上的疼痛,也不敢低头看一眼滴落在衣襟上的血迹。

    “贺先生,本王还有一事想要讨教。”

    贺庸听见陶文其的声音猛然回过神来,书房内其他人已经陆续接了任务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

    贺庸点头,伸手对着陶文其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们和朝月向来互不相扰,若是拿下了帝姬,又该如何处理?”

    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他和皇上说明了情况,朝月国可能居心不轨,可皇上只说他想多了,帝姬一事真假不知,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和朝月国开战。

    是不能,也是不必,那只有女子的国家,大启发兵攻打,引人诟病。

    说的倒是容易,找到人好好的送回去,朝月的女皇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由分说便动手那该如何?再说了,大启向朝月服软,那以后如何令周围各国心服?

    贺庸哑着嗓子说道:“人,不能送回去,既然皇上的意思是息事宁人,那我们便把人扣住。直到朝月国忍不住,他们先动手,皇上便不可能坐视不理。”他的声音嘶哑,像是锐利的匕首划过枯木,十分刺耳。

    陶文其点头应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王爷可以让人注意周边各国,朝月兵马不多,要开战只能借兵。我们先得了消息,也好早些做准备。”

    陶文其点头,说道:“先生舟车劳顿辛苦了,符诸已为先生备好了药浴。”

    朝月国之所以被陶文其所忌惮,就是因为她的姻亲。

    和朝月国联姻的国家太多,小到蛮夷部落,大到周边各国,关系错综复杂。那些当权者或许不会为了女人出兵,但是如果他们妄图蚕食大启,那就不可轻视。

    再小的蝼蚁,也会团结起来分食大象。

    “王爷,在下还有一个猜测,帝姬不可能只身来大启,她定还有别的党羽,抓捕一事暂且不急,重要的是揪出藏得更深的人。”

    贺庸说道,态度恭敬。

    陶文其深以为意,“本王得先生相助,三生有幸。”

    贺庸摆了摆手,再不说话,转身离开了,他虽静养了一年有余,却还是气虚体弱。好在符诸医术高超,一直在为他调养。

    连日在马车上颠簸,他早就受不住了,不过此事紧急,也只能强撑着罢了。

    陶文其目送他离开。

    他是一介武夫,只懂得行兵打仗。

    幼时上头有聪颖的兄长,所以父王从不让他去学那些东西,只让他肆意的活着。救了贺先生以后他并未想过有一日会这么仰仗一个人,可进京以后才知道,打仗和为官,是不同的学问。

    他可以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却难忍皇上的不作为。

    世间诸事,若都可以在战场上解决,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