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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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阅璋看见皇上带着几人走进素寰宫的时候,有些惊讶的看了赵仁墨一眼,实在没想到他也会来。

    小太监在院子里摆上了桌椅,椅子上垫着软垫,桌子上摆着许多精致小巧的点心,还有几盏刚刚沏好的热茶。

    在桂花甜腻的香气下,倒是有几分雅致。

    “朕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今日聚在这里,目的是和诸位共同商议宜桢的事。朕想将她送去庙里,庙里清净,养人。”他温和的笑着,手中的茶盏一直未放下,也只有他才会喜欢在三九天里捧热茶。

    没有人说话,几位娘娘事不关己,只静静地坐着,不时的用帕子擦擦脸,身后扇扇子的小丫鬟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白嫩的小脸被晒的通红,依旧站的稳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不显的冷硬。太后神色为难,却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她的话,皇上一向是不听的,太妃们浅笑着,像是皇上一问到她们,他们就只会点头说好。

    景王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想趟这趟浑水,赵仁墨低头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又像是在发呆。

    宜安正低头看着滚烫的茶水中细小的茶渣,那茶渣随着茶水上下起伏,身不由己的模样看得人心烦意乱。

    赵阅璋告诉自己,该忍着,这时候谁都不愿意出头,她就算不同意也没有用。可就是不甘心,受委屈的是宜桢,如今那人死了,食那恶果的还是宜桢,这天下怎会有这等奇事。

    “皇兄,”她轻轻地开口,面上带着笑,故作不解的问道:“宜嘉虽没去过庙里,但也是听说过的,庙里苦寒,事事都要亲为,那样一个地方,怎能说是养人。这宫里这么大的地方,难道还腾不出个干净的地方让宜桢清静清静吗?”

    说完后恐皇上不悦,又接道:“皇兄顾念手足情,我们都是知晓的,只是宜桢也不是个孩子,用不着这么护着她。”

    皇上没有说话,只淡淡的看了宜安一眼,宜安接到他的眼神,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坐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同意。”

    她没有说同意什么,但院子里坐着的人都暗地里打量着她,只有赵仁墨,像是一直在发呆,不曾言语,也不曾抬头。

    皇上轻笑着摇头,说道:“宜安是宜桢的亲妹妹,她觉得可行,那便是……”

    “不可,”赵阅璋轻声反驳,也不去和宜安说什么,只看着皇上说道:“皇兄说的可不对,宜安是宜桢的亲妹妹,她关心宜桢,那我呢?长姐不在,我便是她们俩的姐姐,我何尝不是担心宜桢,只是这份关切爱护不是这么用的。就算我再心疼,也知道不能把人送走,赵家的女儿,遇到点事就只知道逃,那算什么样子。”

    她喝了一口茶,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其他人不敢多言语,皇上也接不上话,他总不能一意孤行的把人送走。

    宜安猛地站起来,冷着一张脸,声音不自觉的放大,许是带着几分焦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宜嘉皇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这亲妹妹,还会害了姐姐不成!”

    赵阅璋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轻声呵斥道:“你住口,我在和皇兄说话,容不得你插嘴。”

    “好了好了,不要吵。你们俩都是为了宜桢好,我们心里也都跟着着急,慢慢说慢慢说。自家姐妹,别伤了和气。”太后看着两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的模样连忙劝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委婉的告诉皇上她的意见,宜桢不能去庙里,好好的长公主,若是被送到了庙里,那名声可就完了。

    宜嘉的性子不好,给点火她就能烧上个几天几夜,不把人烧着了决不罢休。宜安也是个不服软的性子,打小惹了多少回事,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碰了那么多的钉子也没把她扎瘪了。她一只手拉着宜安,强压着让人坐下,一只手轻轻拍着宜嘉的后背安抚她。

    好在她坐的位置好,不然怎么也安抚不了这俩小霸王。

    宜嘉也懒得应付她,看向皇上,问道:“皇兄还没回我的话呢,可是这宫里真的住不下人了,连个干净的地方都不能给宜桢腾出来。若是那样,便叫宜桢搬到我那儿去,左右将军府空着,多一口人吃饭也热闹些。”

    “皇姐别问了,皇兄什么都不知道。”宜安冷笑着,开口嘲讽道:“送皇姐去庙里的主意是我出的,有什么事问我就是了,别为难皇兄了。他不过一时心软罢了。”

    “我说了,”赵阅璋冷下了脸,幽幽地看着她,面色很是不善,“没让你开口,就安安静静地在那坐着,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她语气平平,可依旧让人感受到了那快要爆发的怒火。

    “那轮得到谁?皇姐你在的地方,又容得下谁说话!”宜安字字诛心,不甘心的吼着,她早就知道,送走宜桢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个皇姐。她也真的是气急了才敢这么说话,敢在太后和皇上的面前这么大逆不道的怒斥皇姐。

    “闭嘴!”宜嘉低声喝到,看向她的眼神令人心底发颤。

    宜安被她这么一呵斥,倒是冷静了不少,只是还是一脸的嘲讽,脸色不好的坐着,侧过头不看赵阅璋一眼。她很小的就知道,即使她们和宜嘉都不是嫡女,但是她们一辈子都赶不上宜嘉,都不能和她一样任性妄为。

    就连宜庄皇姐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她赵阅璋多厉害啊,可这厉害的不是时候,宜桢的事,她不许任何人破坏。

    “好了,别吵了,吵的朕头疼。今日召你们进宫本就是一同商议的,可你们一个个的,不是一言不发,就是咄咄逼人。朕也没说一定要让宜桢去,既然宜安这么说了,总要问问大家的意见。”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像是今天这一出“好戏”只是为了成全妹妹的胡闹,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上把这件事推得干净,宜安倒也不在意,她现在满心想的,就是让宜桢离开。不过是背上几句骂名罢了,只要宜桢能去庙里,就算让她被骂上一辈子,也是值当的。

    “妾身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岸月悠悠的开口,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含情脉脉的看着皇上。

    皇上看向她的瞬间就咧开了嘴角,太后看的真切,他的儿子是真的开心,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出来了,只听他放轻了声音,柔声问道:“爱妃直说便是。”

    岸月抿了抿唇,说道:“不如就等宜桢长公主醒来问问她,让她自己选,省得皇上烦心。”

    皇上点头应道,“不错,那就这般决定了,宜桢醒来自己抉择。都散了吧,这宫中刚出事,也别在此久留了。”

    他说着和太后太妃告了罪就先离开了,岸月紧跟着他离开。

    孟婉清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克制住想要动手的冲动。那个贱人,现如今竟敢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的,真是恬不知耻的东西,抢走了皇上的宠爱还敢当着她的面和皇上眉来眼去!早知道她还在凤仪宫的时候就该掐死她,她不会放过她的!

    徐斐雪撑了这么久,早已坐不住了,匆匆的离开了。

    赵阅璋走得慢一些,刻意的等了赵仁墨一会儿,他浑浑噩噩的,赵阅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仁墨?可是身体不适?”

    “嗯?”赵仁墨像是被惊喜一般,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声音很弱的说道,“许是天太热了,没什么精神。”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整个人病恹恹的。

    赵阅璋很是担心,想要到他府上坐坐,多观察观察。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暇颖小跑着过来说府上有客人,让她快快回去,赵阅璋不敢久留,急忙离开了。

    赵仁墨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骇人的厉害,眼下的乌青和苍白的脸色,他现在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咳、咳、咳咳咳。”

    赵仁墨咳得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最后还连连干呕,一旁的小厮连忙递上帕子。赵仁墨捂住嘴咳了很久,摊开一看,一片粘稠的血迹。他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吩咐道:“回府吧。”

    “是,王爷。”小厮小心的扶着他上了马车。

    赵仁墨病了快十天,京城中有名望的大夫请了个遍,他们都说这不是病,是被下了毒。可下了什么毒,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为了找出下毒的人,祝王府中的下人换了个遍,他的吃食也不经旁人的手,全是他自己在小厨房里做。衣服鞋袜也注意了,为了防止屋子里被人做了手脚,他还搬到了偏院住。可一直查不到根源,他也就一直这么耗着。

    再找不出来,他怕是没几天好活的了。

    他总会在疼的难受的时候想着,要是辛忌还在就好了,那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一定是心疼的,眉间轻轻地皱起,像是不满,也像是忧心。可他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像个无赖一样,装作不正经的问你可要他的帮助。

    那人最是爱财,可离开的那天,皇姐送的一箱金银,他一点也没带走。

    “我从别院回来,有多久了?”

    他隔着帘子问坐在外面的小厮,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可以入耳。

    “这,王爷恕罪,奴才刚进王府,不知道……”

    小厮显然是急了,声音带着哭腔,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赵仁墨没有回他,靠在马车上休息,他闭着眼,苍白的唇微微勾起,嘴唇开开合合的,像是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可是没有人听得到。若是你凑近他的嘴边,就能听到那段话。

    “你们都不知道,不知道的好。我回来很久了,像是过了一辈子,明天或许就该死了。”他说着,眼泪划过了脸颊,没入衣领中,那晶莹的泪水一路奔波丢了热意,凉凉的划过心口,像是小小的冰锥,一下一下的刺进心里,直痛的他无法呼吸。

    “辛忌死了,他死了才会不来找我。谁都想丢下我,可是没有人能丢下我,谁都不能丢下我。”

    赵仁墨低下头将脸埋进双手中,任由眼泪打湿了手心,他无声的哭着,明明那么痛苦,你却看不出。若是小厮进来了,只会觉得王爷捂着脸,不会知道那人哭得有多绝望,不会知道那双不停流泪的眼,已然肿成了核桃。

    他的眼泪和痛苦向来是悄无声息的,你不会知道,他也不会让你知道。

    他这一辈子,肆意过、淡漠过、快活过也痛苦过,别的人或许也这样,不过他的肆意和快活好像格外的短,那长长的,是被逼出来的淡漠,和自作自受的痛苦。

    这世间本就不公平,他给你一天的快活,给你十天的痛苦;给你十天的快活,给你一年的痛苦;给你一年的快活,给你一辈子的痛苦。

    得不偿失。

    赵仁墨难受极了,辛忌是他命中的变数,只一开始他没注意,却没想到,这变数会这么的害人。

    ……

    “师弟你哭了。”一袭白衣的俊朗男子饶有兴趣的开口,放下了手中的刑具,脱下手套,那纤细的手指挑起了他的脸,好奇的问道:“可怨不得我啊,我下手可不重。”

    他说完就愣了,然后轻笑着甩了辛忌一个耳光,有些惬意的说道:“师兄倒是忘了,我的好师弟已经被师父厌弃了,现在谁欺负你师父都不会心疼了。”

    他说完就痴痴地笑了起来,戴回手套,拿上那条细细的铁丝。

    他将铁丝绕在辛忌的手臂上,慢慢地用力拉紧,笑着说:“师弟你这右手废了,师兄便动动你右手,或许师兄一刺激,你右手就好了。”他笑得好心,手上却丝毫不手软。

    细细的铁丝嵌进肉里,辛忌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即将脱口的哀嚎。他哭了,他也不知道哭些什么,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口酸的厉害,忍不住流眼泪。这间囚室阴冷的厉害,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不过也算是意料之中,在逃跑被发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和赵仁墨,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

    他的余生,会耗在一间阴冷黑暗的囚室里,悄无声息的死去,唯一会惋惜的只有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师兄。

    他会心疼自己,毕竟一个这么好玩的玩意儿突然就没了,往后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他不想再逃了,逃了又如何,赵仁墨不要他了,每每想起就像是刀子剜心,痛不欲生。

    手臂上一阵刺痛,他侧头去看,那人正拿着一支毛笔往他手臂上刷着什么。他的动作被那人察觉,换回了一声低笑,“师弟可好奇?这是一种药水,会吸引些蛇啊虫的,师弟可一定不要睡着了,别被那些东西给吃了。”

    辛忌隐约从他的脖颈上看到了什么,他心中了然,那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涌进心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辛忌一直以来的苦涩被冲淡,只剩淡淡的喜悦。

    他说的开心,辛忌听的也开心,他轻声说道:“师兄,我知道你是谁了。“

    “是吗?”那人理了理衣襟,毫不在乎的说道:“可是那又怎么呢?你这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辛忌看着他的脸,然后慢慢地闭上眼,浑身上下痛的厉害,可心中却生出了几分希望。他又找到了离开的理由,成与不成总是要再拼一次,成了他能看见赵仁墨,不成大不了回来继续受刑。

    他看着眼前人那张如玉的脸,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问道:“师兄,若是我逃了出去,你可会后悔,可会害怕?”

    “你逃不出去的。”

    是吗,逃的出去逃不出去,可不是你们说了算。都是师父的徒弟,我从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你和二师兄连师父的脸都没见过,真的以为能困住我?等到半月后师父离京,我便让你们看看,我辛忌,是何等人物。

    辛忌的师父有病,应该说是一种毒,这种毒让他痛苦不堪,每年的七月十三是病发之时,他必须要在这一天前赶到一个地方,找到那位一直为他治病的老大夫。若是晚了,他就会死。

    他师父怕死,担心途中出现意外耽搁了,所以往往会提前许久动身。

    辛忌大致算了算,最多半个月,他师父一定会离京。

    这件事,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他也应该不知道,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曾见过师父犯病,他那时候太小了,小到师父都没在意。

    可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忽视这么重要的事呢,他兴许笨,但是很多他觉得重要的事会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一刻都不敢忘。你永远不知道,那些你以为的小事后面有什么秘密。

    若是师父不离开更好,他犯病的时候,辛忌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