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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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王的动作很快,那个不寻常的丫鬟第二天便被押到了赵阅璋的府上。
这个丫鬟身材娇小,一双眼睛大的吓人,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白,她把目光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像是被什么邪物盯上了一样令人颤栗。
“你们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儿去了!?”小丫鬟剧烈的挣扎着,小小的身子力气却很大,四个护院都差点抓不住她。
她声音尖锐,吵的人头疼。
禹王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烦躁的说道:“这人便交给皇姐了,仁钰还要去大理寺,就不打扰皇姐了。”
他说罢匆忙离开,赵阅璋看着眼前的丫鬟,总觉得有东西在渐渐的浮出水面。
“主子。”菡溪手上拿着一根翠绿的竹杖探路,悠悠的向赵阅璋走来,她屏息听了四周的声音,确定没有人说话了才说道:“安南王来了,在花厅等您。”
菡溪现在已经能在府中自由活动了。
暇颖无事的时候总是带着她逛将军府,不知道逛了多少遍,让她记住了所有池塘、假山、亭子、花草和台阶的位置,现在只要不是有人刻意使坏,她便能在府中装个正常人。
赵阅璋点头,不说还不觉得,如今这么一说,她便觉得许久未见,竟有几分惦念。
“你让人把她关进柴房,多捆上些绳子……算了,用些药扔在偏房里,待我见完王爷再去看她。”她还是怕绳子捆不住这人,若是人逃了,那可就有的麻烦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现在这个天气,大多数花都已经败了,赵阅璋也没费心在府中建暖房,所以花厅摆放的花都是在花期的,寥寥几种,看起来有些寒酸。
花开的也不好,零零落落的,像现在的将军府一样,空落落的。
陶文其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袍子,腰带一束,很是挺拔,他披了件红色绣团福纹的披风,一手执杯饮热水,一手拨弄着盆中少的可怜的花骨朵。
赵阅璋进来时就看见他将那花骨朵□□的不成样子,颤颤巍巍的落了下来。
像是连日的憋闷被疏散,眼前这男子笑起来的模样还是那般的暖,她轻笑着说道:“王爷府中要什么没有,何苦到我这来祸害东西。”
她说着倒了一杯热水捧着,问道:“怎不叫丫鬟沏茶?”
“无事,仲平不懂茶,没必要糟蹋东西。”他说着仔细的打量赵阅璋,眉头紧锁着,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满,他沉声说道:“夫人瘦了。”
若是成了亲他还好念叨一番,可如今他们的关系,终是由不得他多说。
赵阅璋一日未嫁给他,他就一日不能失礼,免得凭白辱了她的名声。
那本就不粗的手腕如今越发的细,镯子套在腕上都有些压不住。脸也瘦了,身影也单薄了些。
他看着赵阅璋身上的狐皮大氅,苦笑道:“只是略微有些凉意,夫人就披上了大氅,待到寒冬又该如何?”
“去管他作甚,我只管眼下。凉了添衣,累了休息,往后的事,且随他去吧。”她笑意盈盈的,安南王的到来却是让她心情好了不少,被欺骗的愤怒也消散了许多。
这人就是这般,明明是个王爷,在她面前却真的有些傻了。
陶文其忍耐许久,终究是按耐不住,把手环上了她的手腕,他的手环成了一个圈,那触不到的感觉令他心慌。犹豫许久,心中想说的话很多,却依旧只说了句,“你太瘦了。”
瘦的他心疼,像是记忆里那个朝气十足的小公主,终于被时间所洗礼,在岁月中被打磨,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不是不好看,她依旧是好看的,不过更沉稳了,也更静了。记忆中的人是一支璀璨夺目的步摇,在阳光下张扬着,华贵大胆。如今,是一只内敛名贵的瓷瓶,放在深宅的博物架中,不能轻易的带出去,沉稳安详。
赵阅璋也知道自己瘦了,但看他如今这番作态,像是很不堪一样。强忍着心中忐忑,玩笑道:“怎么了?我便是瘦了,就做不得王爷的正妃了?”
她摸着指上的骨节,心中惶惶,竟有些在乎起了皮相。世间男子大都一样,说着不为美色所动,可见了美人还是会好声好气的。
若是她没了一副好皮相,活的像一个不甘的深宅怨妇一样,散发着不忿和腐朽的气息,那样,安南王可还会执意娶她?
陶文其摇头,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放开,轻声说道:“怎会,仲平在战场上的日子是大多数,我还担心着有一朝走了,辜负了夫人的好年岁。”
他忍着眼中的酸涩,无人知道,他斗胆向皇上求娶赵阅璋时,心中多么的挣扎。
他害怕,害怕自己死在战场上,他不想赵阅璋丧夫两次,不想她半生碌碌,含怨而终。
“别说了,”赵阅璋不满道,生生死死的话,可不是随口说的。
“你我都别说,别叫鬼差听了去,我时常听宫中老人说,生死不可随意挂在嘴上,游荡的鬼差听见了,便会锁了人下地狱的。”
她说罢又笑道:“也有你才觉得我还有好年岁。”
陶文其失笑,多大的人了,这种胡话也信。不过好歹是一句关心,他也就应下了,然后说:“夫人可知下辈子仲平想做什么?”
“都说了不能说这些,这辈子尚且没过完,说什么下辈子。”赵阅璋明显不想接他的话头,她长在深宫,对生死莫名的敬畏和恐惧。
不信佛,却偏偏信了一些歪理,也是有趣。
“那夫人便是依我一回,猜猜罢。”
赵阅璋笑着把手腕上渐渐收紧的手打掉,笑道:“我怎会知道,左右不过是做人,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把手藏到桌子下,细细回味那微凉的触碰,让她一阵心慌。
“我啊,想做夫人的父亲。”
他刚说完赵阅璋便抬手欲打,只想着这人不正经,说话也是不过心,做她的父亲,她是公主,父亲便是皇上,这人也当真敢说。
再说了,这辈子有望成夫妻,下辈子却要当父女,忒不要脸。
陶文其任着她打,接着说道:“我便是当了夫人的父亲,年幼时爱你护你,待你年纪到了,帮你择一门好夫婿,他若欺你辱你,我便接你回家。我也撑着,多活些日子,在你后头去,这样啊,你便是一落地,到最后归天去,我也是护着你的。”
他说完还冲着赵阅璋邀功,“可好?”笑的明媚又灿烂,仿佛赵阅璋一点头,这事就成了。
赵阅璋眼睛有些涩,却只摇摇头,道:“不好。”
如何不好,你便是护着我,也是别人的夫君,那些个妻妾尚且喊你一声老爷,床第间情人私语更是不说。
那番境地,我若是只叫你一声父亲,怎么甘心。
陶文其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这是婉转的拒绝他的示好,也不多说,笑了笑。
他今日过来并非闲聊,而是有正事相托。
“仲平听闻禹王府送了个丫鬟过来,就在夫人府中?可是真事?”他直接开口问,也不绕什么弯子,本来盯着禹王府的事情就不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当初还是赵阅璋叫他查的安侧妃。
“确有此事。”
陶文其点头,说道,“夫人可还记得您府上丫鬟中蛊一事?仲平怀疑,下蛊之人就是那丫鬟,不知夫人能否行个方便,将人交给我,始终是个苗人,还是我来处理比较好。”
赵阅璋摇头,“她到底是不是苗人,还不可知。不过我觉得不像,她说话是江南那边的口音,而且,她像极了我正在找的人。”
“既然这样,那就是仲平唐突了。”陶文其也没有揪着不放,揭过这一茬,问道:“夫人若是无事,仲平可有这个薄面邀您泛舟?”
赵阅璋从窗外看出去,牛毛细雨飘飘洒洒,她笑着问道:“下雨,泛舟?”
“有何不可?到底不是大雨,夫人只管坐在船上,撑船的事,交给仲平。”
“不了,”赵阅璋拢了拢大氅,说道:“有些冷了,我倒是不愿意出去走动的。王爷若是得了闲只管过来坐坐,出去的事便不提了,天冷。”
“那这般,仲平便先走了,改日寻了新乐子,再来同夫人说上一说。”
赵阅璋本就没想留他,看他作势要走,便问道,“安侧妃在王爷哪?”
“是了。”陶文其看着她,像是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赵阅璋倒是没有多言,只笑着让丫鬟给他递了伞,叮嘱他雨天路滑,多多小心。
陶文其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有些朦胧,赵阅璋站在花厅外的廊上,靠着柱子问暇颖,“熹贵妃那边有没有消息?”
暇颖轻轻点头,“有了,说是祝王好了许多,咳嗽少了,看起来也爽利了些。”
“嗯……让她再给仁墨传个信,就说……就说之前辛忌受人辖制,如今危在旦夕。”她说完又摇头,道了声不妥。
暇颖也不知她到底要说什么,只静静地等着,看见有雨丝飘进来就从小丫鬟手里接了一把伞,伞斜着撑开,替主子挡住了那带着凉意的雨丝。
“就说辛忌原是想找他的,只是被人困住遭了罪,所以才没去成。一定要提一句,人是在祝王府被捕的。”她说罢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如今这番作态是否显得不怀好意。
“奴婢晓得了。”暇颖答道。
她动手帮赵阅璋把吹乱的发丝理顺,带着不解的问道,“主子,和王爷说这些作甚?”她猜想可能是有深意的,可就是没有头绪。
赵阅璋抿着唇,犹豫半响才同她说,“ 你若是动了情就该明白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误解,都会害得人含恨半生。仁墨……甚少对一个人这样,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体谅他苦楚罢。”
去见了辛忌一面,对赵阅璋来说受益良多。
他不曾怨恨,也不曾后悔。坦坦荡荡的,觉得被抓住是他的不小心,没有一刻怨仁墨没给他暗示。
赵阅璋有些可笑的发现,或许她在所有人身上寻不到的那种感情,出现了。
出现在了两个男子身上,为世间所不容的,为世人所不耻的。
一个历经苦难,一个违背原则。
辛忌即使奄奄一息也要到祝王府去找人,仁墨那般精通算计的人担心他的安危把他赶走。原来情爱,真的会叫人变傻。
赵阅璋不禁想,若是安南王,可会这般对自己。她想要理智些,清醒的分析,可心底有个声音却不停的告诉她,会的,会的。他会毫无保留的,全心全意的对你,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其实想来还是自己尝了甜头,安南王这般的人物,即使是初嫁也是配得上的。她现在还是个寡妇,怕是再找不到比安南王更好的人选了。
那人长得不差,心性纯良,一腔真心。
自己呢,容颜渐老,也不如少女那般灵动,像是被蒙上阴翳的珍珠,即使再名贵,也没人愿意要。
她始终迟疑着,不过是担心,担心她的堡垒被侵入,那颗尚未动过情的心,被伤的千疮百孔,待到去时,从里到外,都是坏的。
“主子,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阅璋回神,随口答道:“说罢。”
“奴婢觉得,所谓的情和爱,若是得了益便好,若是让人心中愁苦,那便不要也好。牢中那人会给祝王带来麻烦,我们何不顺其自然,或是加上一把火,永绝后患。”
暇颖这样说道。
在她看来,祝王被困宫中,是因为那人,如今他们想方设法的把人弄出来,也是麻烦。这样的一个麻烦何必留着,不如除去,干干净净。
在大理寺动手,主子也能撇干净关系,不会影响和祝王的情分。
赵阅璋听她这么说,心中的苦闷被驱散,她不禁莞尔,“你这小丫鬟当真不识情爱。你可知,若是我们动了辛忌,仁墨会如何?有时候念着一个人并非都是麻烦,你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不甘放弃。再说了,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保不准那辛忌就有了大用呢。”
若是辛忌死了,仁墨便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他想得太多,过得太苦,没必要把他心里唯一的芽拔除。
人活着,就是要有点惦念,不然就是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奴婢却是不知道那只知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有何好的。”
暇颖念叨着,很是看不上辛忌。
赵阅璋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嘲笑道:“你啊,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你觉得不好的,未必就不好,世间男子,多是爱博而情不专,他辛忌只要专,那便是个顶好的人。”
暇颖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不管说什么,主子都只会笑话她不识情爱。
她始终记得自己去送信时祝王挽起裤脚的模样,都是被那江湖人带的,一点不庄重。
“只要仁墨觉得好,就算是跟着那人熬姜呷醋,他也是欢喜的。”
换得仁墨欢喜,也是值的。他受了太多苦,难得任性一次,惯着他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