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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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月被丫鬟太监们簇拥着往御书房走,刚走出不远,就遇见了如今皇上身边最受重用的太监。
也是她的老熟人,方禧,方大人。
两人始终是有一丝交情,岸月很是需要这份交情,所以还需小心维护。她也知道,方禧也是需要这份交情的。
“方大人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
方禧停下来行礼,看见她手中提的食盒,便知道她的意图,提醒道:“贵妃娘娘现在还是别过去的好,皇上现在怕是不想见人的。”
“哦?”岸月挑眉,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这宫里,像娘娘这么安分的,到底是少数。”他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离开了,离开的方向,是惠妃宫里。
岸月只一细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斐雪,湿鞋了。
“娘娘,还去吗?”丫鬟轻声问道。
岸月摇头,转身离开,说道:“先不去了,今晚皇上过来再说吧,若是今晚没来,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她将食盒递给丫鬟提着,双手收于袖中,腕上的白玉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实见或不见都是一样的,今日本来就冷,她小时候吃苦受累,体虚的厉害,这种天气,她宁愿待在屋里不动弹,会想着给皇上送汤,主要还是因为赵阅璋传来的消息。
赵阅璋想见祝王。
岸月也是好奇,赵阅璋这样的人,倒是难得见她和谁亲厚。
御书房中,皇上阴沉着脸坐在一张太师椅中,房里的桌案和架子早被他踹翻在地,满目的狼藉。偏偏丫鬟们丝毫不敢上前收拾,太监们也是,方禧不在,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皇上抬头看去,就看见方禧走了进来。他身量极高,却十分单薄,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身上的袍子像是带了风一般。
皇上尤其喜欢他那双眼睛,像是毒蛇攻击前的模样,内敛幽深,满布阴翳。
“皇上,奴婢去的时候遇见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提着食盒,许是想来给您送东西。不过奴婢斗胆,把娘娘劝了回去。”
皇上点头,他揉了揉额头,点头,说道:“你做的好,说罢。那人可还在?”
即使是一国之君,他也不能平静的对待这样的事。
好在他还算得上理智,如今的局势,是万万不能和徐斐雪撕破脸的。他于朝堂之上排除异己,还需要徐丞相的支持。
若是这时候处置了徐斐雪,那他就真的糊涂了。
幼子惨死宫中,爱女被处置,两件事分开都还好说,但连起来,难免会让徐丞相和他生了间隙。
而他现在,正是最需要徐丞相的时候。
方禧摇头,低声道:“奴婢去的时候,那位先生已经走了。听附近的宫人说,好几日没回去了。”
“好!好一个好几日没回去了!”皇上怒极反笑,恨不能一刀了结了徐斐雪。
他喘着粗气,克制着情绪,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的事,权当不知道!朕要看看,徐斐雪再怀上一个孽种,他徐家如何给朕交代!”
欺人太甚!受朕礼遇还不够,还在朕的后宫玩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方禧称是,犹豫半响才劝道:“皇上消消气。”
皇上点头,不欲与他多说。
方禧走后,皇上召来了鸣锋,他一身黑衣,沾满了肃杀的气息,来时带着初冬冷冽的寒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皇上见他叹了口气,便也不说是要做什么,只和他说些心里话。
“这方禧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比福禄那老家伙懂事的多。不过,朕如今信任的人,还是你。你同朕是幼时挚友,朕也信你不会背叛朕。”
“有一事,须得你去做。”
“若是有人和惠妃私会,你便把周围守住,莫要让人靠近。朕要养肥他们的胆子,然后永绝后患!”
鸣锋领命正想走,就听见皇上说,“惠妃宫里的人去领避子汤时动动手脚,朕要让她生下一个孩子,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皇上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惠妃的事让他怒极,却不得不忍。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这么气愤,身为皇上的他,得忍受着自己的妃子和别的男人在后宫中胡来,他不仅不能发作,还得忍着。
徐家,真的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岸月回宫后就让人给赵阅璋传了信,她觉得此事蹊跷,惠妃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出事。这其中肯定有人做了手脚,不过是谁还不敢确定。
惠妃向来谨慎,和她暗度陈仓的那位也是个人精。
这样的两个人不至于会那么大意,岸月觉得,是有人想要拉惠妃下水,就像是那位徐小少爷一样,或者说,这是一场针对徐家的复仇。
只是不知,这复仇的是正主,还是关心则乱的旁人。
左右不过那几个人,便让她们去斗就是,自己独善其身,等时机到了送霍令出宫。那时候,便是真正的功成身退。
赵阅璋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安南王说话,那日她曾说叫人闲暇时便过来坐坐,这人便来的比较勤。
每日都过来坐个把时辰,赵阅璋觉得他倒像是来点卯的。
陶文其过来也不说什么,他和赵阅璋也实在没有这么多话可聊。
俩个人多是静坐喝茶,起初赵阅璋还规规矩矩的坐着,端的是贵气逼人。后来就撑不住了,只躺在榻上,盖着暖和的毯子昏昏欲睡,陶文其在一旁喝茶看书,偶尔侧头看她一眼。
他像是第一次懂了那些文人口中红袖添香,佳人在侧的美意。
便就是如今这番光景,赵阅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管在榻上打盹,他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看着,手中握着书卷,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屋内光线微弱,房门半掩着不让冷风吹进来,帘子不时轻扬,又缓慢的落下。桌子上搭着华贵的缎子,绣纹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榻上昏昏欲睡的美人,桌前心不在焉的男子。
像是一副年代久远的画卷,颜色昏暗,却难掩画中人的暧昧和情愫。
暇颖站在门外,双手拢在袖中,被绣鞋包裹着的玉足有些发僵,她跺了跺脚,缩缩脖子走到了拐角处避开恼人的寒风。
阿尤靠在外间的柱子上,她穿的单薄,不时困倦的打着呵欠。
小丫鬟小跑着过来,凑近暇颖耳边说话。暇颖点头,给了她赏钱。
陶文其和往常一般,只坐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赵阅璋正迷迷糊糊的睡着,陶文其也没把人吵醒,悄悄的就走了。
暇颖进屋看见睡得正香的赵阅璋,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合上门退了出去。阿尤坐在地上靠着柱子打盹,头一点一点的。
屋里两个人,一个在外间打瞌睡,一个在里屋睡的正香。
善存宫内,却是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女子坐在书桌上,看着赵仁墨绘于宣纸上的山水,咬了咬指甲,问道:“你这画的是哪?我听说你在别院住了许久,如何?”
她一双眼中隐约有流光闪过,不点而赤的唇轻轻扬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赵仁墨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无比严肃的说道:“在别院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日子,辛忌,他也是个好人。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我要你答应我,不能动他。”
女子扭开头不说话,一双腿荡来荡去的,她有些不悦的抱怨,“就真的那般好?你受了这么多苦,他也不在啊。”她说完哼了一声。
“我这哪算是受苦啊,他怕是比我苦千倍万倍。”赵仁墨叹气,再无心画画,收起了笔坐在椅子上喝茶,他裹着一件藏青色大氅,脖子上围着一圈厚厚的狐狸毛,衬得那张脸越发的小。
女子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整个人躺在书桌上,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前。她轻声的说着话,语气中难掩失落,“可我就是不喜欢他,若是我叫你选,我和他你选谁?”
赵仁墨搂着她的头,烦躁的闭上了眼,说道:“我不知道。没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选谁。”
他抚摸着女子的青丝,像是一匹上好的黑色绸缎,柔顺细腻。
她今天穿着一身清凉的绿色纱裙,一双长腿,脚腕上有一串铃铛,走起路来“铃铃铃”的响。
女子是不穿鞋的,她的脚白皙小巧,踩在地上不发出一丝声音。
她伸出双手环住赵仁墨的腰,脸上带着委屈的表情,眼中是晶莹的泪珠,“你迟疑了,你想选他对不对?你会为了别人杀掉我对不对?你一点也不好,你不喜欢我就没人喜欢我了。”
“……不是的,你别这么说。”赵仁墨艰难的开口,耐心的安抚着女子。
“你答应过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了通红的眼眶和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她红唇轻启,悠悠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利刃刺进了赵仁墨的心里。
“你答应过他的,你会照顾我。”
“嗯,”赵仁墨苦笑着,他一只手抬起,遮住了自己的眼,像是这样就能挡住那汹涌的泪意,他的声音有些怪异,极力的压制着什么,“我答应过他。”
也就是他的命,他恨不得,爱不得。他该恨的,可却不敢恨,那个男人为他而死,他不可能冷下心肠不去管这个女人。
他也爱不得,他不敢去爱女人,他这样的人,不配留有后代。可强行剥夺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权利,太恶毒了。
所以,辛忌是一个多好的人啊。在恰恰好的时间,那么强势的出现。
可现在,有人连他唯一的希望都要毁了。
赵仁墨只觉生不得,死不能。就连他的降生,也是个错误。
生来不受期待,带着骂名而来,活着不为自己,要去偿一身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