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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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的事不过短短一天,就在宫中某些贵人的耳中传遍了。但大家权当没听到,表面上还是恭敬谦卑的姐妹,背地里不知道把人说成什么样。
后宫就是这么奇怪,哪个宫里有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都知道,但是真的要藏住一个秘密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
她们看着皇上不作为,却不敢多说,没有人觉得皇上的不作为是不追究,他更像是在谋划什么,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徐斐雪连根拔出。
赵阅璋也如了愿,皇上派人来请她进宫看祝王。
不过言语间多有提点,像是警告她不要多嘴。
赵阅璋暗喜的同时不由的重新审视熹贵妃,能在皇上气头上为她说话,这个女人当真是不一般。
她进宫的那天下了小雨,寒风卷着细密的雨丝,自四方涌来,丫鬟手中的纸伞难以抵挡风雨。
纸伞上绘着殷红的梅花,在朦胧的雨中像是一朵朵绽开的血花。
丫鬟们簇拥着赵阅璋,为她挡着被风带来的雨丝。即使是这样,赵阅璋也湿了不少,头发上细小的水珠,湿透了的绣鞋和变成深色的裙摆。
她拢好身上的大氅,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令人瑟缩的寒意。
一路走来,丫鬟们都快湿透了才到善存宫。
善存宫位置偏僻,旁边的几座宫殿都是无人居住的,赵仁墨一个人住在这冷清又安静,也说不出是好是坏。
赵阅璋被宫人们接进了偏殿,温水送上来,暇颖伺候着她洗了手,又脱下绣鞋,将冻的僵冷的双脚放进了木盆里。
她端着碗热汤喝着,等待着去取鞋子的小丫鬟。
青釉瓷碗里的汤水澄净清亮,不油腻,带着药材的味道却不难闻。一口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
“主子,祝王在等您了。”
暇颖低声说道,顺势蹲下身帮赵阅璋把脚擦干。
赵阅璋缩在榻上点头,裹着一床厚实的毯子便不想出来,说道,“直接叫仁墨过来吧,若是等着那丫鬟送来了鞋子,都不知是何时了。”
“可是主子,不妥吧。”暇颖犹豫道,如今衣冠不整的,怎好见人。再者说,即使是手足,那祝王也是个成年男子,这样相见,难免引人诟病。
“无事,总归都是自家姐弟。”
暇颖点头,只得去正殿把人叫过来。
赵仁墨过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墨绿的直襟袍子,披了一件单薄的黑色披风,他进来的时候披风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明明是说不出的洒脱风流,赵阅璋却只是皱眉。
她看着赵仁墨身后的宫人,面色不虞的问道:“怎么伺候王爷的,大冷的天这么件披风就出门了?王爷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出什么事,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皇姐,”赵仁墨轻声唤她,轻咳了两声说道:“我就算再怎么病弱也是个男子,哪有你说的那般金贵。”他坐在暇颖搬来的椅子上,无奈的任由她给自己的膝盖搭上毯子。
赵仁墨看着紧裹毯子的赵阅璋,又看了看自己膝盖上的毯子,笑道:“本来是皇姐来找我的,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我是客了。”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本就是如画的眉眼,带着笑意的时候染了几分春意,薄唇勾起,说不出的俊逸,这样的人,也难怪那江湖骗子会动心。
赵仁墨在宫中是不受宠的,即使先皇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可他却始终对赵仁墨有些成见。还曾说过男生女相,大事难成的话。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赵仁墨从小就狠,比谁都狠。
“胡说什么,”赵阅璋说了他一句,“哪有什么客不客的,这是皇宫,是你的家。即使你在外头开了府,皇宫也是你的家。往后别说这样的话,不讨喜。”
她不喜欢听人说这种话,在她看来,手足和睦是很重要的事。能帮的多多帮衬,大家好歹流的是一样的血,自是要比外人亲厚些。
这么多人里,她最心疼的,也是赵仁墨。因为他年幼丧母,在宫中孤立无援,那时候她就已经把赵仁墨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下。
她说完也没等赵仁墨反应,担忧的问道:“我听熹贵妃说你身子好些了,可是真的?御医的药都吃着了吧?”
赵仁墨叹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确实好了许多,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可这怎么好的确却是不好说。
御医的药他许久没喝了,苦的厉害,喝了也没用,但总不能说是吃了丹药好的。
沉默良久他才有些迟疑的点头,答道:“是好了许多。我看皇姐也是,之前祝王府一见,您瘦的厉害,如今倒是养回来了。”
“这哪是养回来的,之前消瘦也是照常的吃喝,不过是诸事不宜,劳神罢了。如今尚好,也无甚操劳,倒是回来了些。”她说完对着守在屋里的宫人们说道,“都出去吧。”
“可是长公主……”
那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暇颖捂了嘴巴,她冷着脸说道,“这位姐姐真的是,莫不是走神了?主子可没叫你回话呢。诸位姐姐跟我出来吧,别待在屋里碍眼了。”
她说完拽着那个宫人就退了出去,将偏殿的门半掩着,暇颖站在门口看着一众宫人。她冷着脸站在那,愣是没有人敢上前和她站一起。
“皇姐今天过来……”赵仁墨顿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可是为了辛忌?”
“是的,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你现在的处境,也容不得你不认。我也想明白了,辛忌,是你赶走的,对吧?”
“我……”
“仁墨你好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辛忌现在的处境,还能不能容你胡说?你若是不信,只管试试,皇姐何时害过你?”
赵阅璋始终是怕赵仁墨犯倔,所以即使有了熹贵妃这个传话的人,她也是不安的。因为她无法得知,辛忌对于赵仁墨来说有多重要。
她不想一时糊涂,害的姐弟反目。
“确实,辛忌是我赶走的。可是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仁墨!你想想清楚,我费心跑一趟不是来和你绕弯子的,我只问你,皇上的毒是不是辛忌下的,这件事,你又知道多少?”
赵阅璋有些不悦,她何时这样费心费力的帮过一个人,这件事于她来说没有半分好处。如今的作为不过是顾念那一份手足情罢了。
可她没想到,赵仁墨会如此谨慎,或许说是如此多疑,连她也不肯相信。
赵仁墨摇头,语气真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逼你,只和你说说皇上。皇上中毒,传的是情况不好,好些日子没上朝了,朝中动荡,没了好多人。可皇上真的不好?不是的,他发怒照样可以踹翻御书房的桌椅架子,你觉得他不好吗?”
赵阅璋看着赵仁墨,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关心则乱可听过?你心里觉得此事跟辛忌有关系,所以你藏着不说,想要为他遮掩。可你怎么也不想想,这若是一个局呢?”
“这若是一个针对辛忌的局,那便清楚多了。你头天夜里进宫,第二天夜里辛忌被抓,这个时机很微妙,就像有人等在那里,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辛忌。再说皇上中毒,也太巧,一点风声都没有的事,突然就传出中了毒命不久矣。你自己也想想,辛忌若是下毒,凭他的手段,那群御医能查得这么快?”
“仁墨,我是忌惮辛忌,但我更在乎你这个弟弟。”
赵仁墨静坐不说话,他心里清楚,赵阅璋说的是对的。可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让他不要轻易的相信,那个声音像是另一个他,另一个对所有人都满怀戒备,对这个世间不抱一点善意的他。
赵阅璋在乎弟弟,那,若自己不是呢?
腿上盖着的毯子是上好的皮子,压在腿上有些重,却暖的叫人心里发烫。
赵仁墨想起了自己的跛脚、想起了辛忌不吃不睡的给他找药、想起了辛忌看见他好转时宛如泣血的眼眶,他终于开口了,“皇姐,我能相信你吗?”
他看向赵阅璋,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子决绝,又是悲哀,又是无助。
“能的,皇姐再怎么也不会害了你。”
“无论何时?”
“嗯,无论何时。人都是偏心的,你我手足情深,便早该知道,皇姐这一颗心,全是偏到了你的身上。”她轻声说道,耐心的劝他,“你便是和我说,无事的,我是在帮你,皇姐不会害你。”
“辛忌他,曾经卖出过一瓶药。但是那瓶药到底是不是皇上所中的毒,我也不知,只能问他自己。但是,如果是我,我想信他。”
赵阅璋点头,说道:“我会好好琢磨的,不过你在宫中也要小心,我怕有人害你。”
“皇姐放心吧。”
赵阅璋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小丫鬟给她穿上干净的鞋子,扶着她出宫。赵仁墨看着她的脸背影,心中的不安像是要溢了出来。
她到底能不能把辛忌救出来。
在马车里,赵阅璋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暇颖看她眉间皱起的川字,忍不住问道,“主子,您怎么了?头疼吗?可要奴婢帮您按按?”
赵阅璋摆手,说道,“无事,不用管我。”
她不过是心凉罢了,她对赵仁墨真心相待,从没想过从他身上谋取什么,可依旧让他这般警惕。
难不成所有人都比不上那辛忌?他们好歹还有幼时的情分,就算五年未来往,也不至于如此生疏。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赵仁墨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要是辛忌出事,仁墨会恨我吧。”
赵阅璋轻声喃喃,暇颖没听清她说什么,刚想问,就看见主子闭着眼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她也不敢问了,静静地坐着。
暇颖知道自己不聪明,她也学不聪明,唯一能做的,只有忠心罢了。只要她还是丫鬟一日,主子就是她的命。
若是身处险境,只她暇颖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让主子出事。
宫里的嬷嬷教丫鬟很有一套,暇颖始终记得那个雪夜。
那是她到主子身边伺候的第一年,过年的时候主子赏了她不少东西,她拿回去送给教过自己的嬷嬷。
那个嬷嬷却只是摆手拒绝,她穿着老旧的宫装,头上簪着那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木簪子,手腕上是一个木镯子,和她枯枝般的手倒是契合。
她说,“我也不过是个奴婢,你给我作甚?我教你们是我的差事,把你送到公主身边也是我的差事。当下人的,别的不需要会,只要听话就成了。”
然后,她看向暇颖,阴恻恻的说道:“你若是不听话,我一样可以把你拉回来。”
这是暇颖一直不敢忘的,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忘了嬷嬷的名字,忘了嬷嬷的脸,却始终记得那个眼神,里面没有生气,像被困在宫里的活尸一般。
她恨明枝的时候,想过要害了她,可梦中总会出现那双眼,和那毫无温度的声音,“暇颖,你不听话。”
终于,她即将活成嬷嬷的样子,即使她害怕那样,但也知道,嬷嬷是一个很好的宫人,她即使老的像一截枯树,也依旧得主子的信任。
当下人的,别的不敢奢求,只求那一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