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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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都顾不上说,甚至连身上还在穿着的工作服也来不及脱,夜千语疯也似的飞奔了出去,任凭身后店里的人再怎么呼喊,都拦她不住。
僵直的等在马路边上,夜千语交握着双手惊魂未定,虽已经尽可能试图让自己头脑保持冷静了,可结果显然无济于事。
从没有觉得就连等一辆出租的时间,都是这么漫长。
拼命压抑住眼中热意的想要阵阵上涌,夜千语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会没事的。
因为现如今她所能做的,除此之外,也就再无其他了,真是何等的——可笑可悲。
将头深埋,夜千语双手死死捂在脸上,她不明白,明明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
一束灯光猛然扫过,夜千语惊觉回神,立即伸手,将这辆速度已经在放缓的出租车拦下。
平时几乎与这种省事但尤其耗钱的“富人”出行工具基本无缘,但今天,夜千语实在一分一秒都不敢多耽搁。
即便如此,正值上京的繁华夜市将启,随处都是塞满的来往车流,当夜千语好不容易赶到医院的时候,距离刚刚那通电话挂断,也已经过去了足有大半个小时了。
急匆匆脚步凌|乱的抵达重症监护病房,看着同样神情焦急的等在外面一名憔悴中年女人,夜千语尤还在喘着粗气。
“妈,到底......”接下来的话,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了。
由于连日里的辛苦操劳,这名虽无暇保养,却也依旧从底子里就能看出其六七分年轻时候风采的美丽中年妇人,哽咽紧握住了夜千语双手,像濒死的人,在拼命握紧眼前犹存的最后一根浮木一样。
“上午时候我来看还是好好的,你说这突然间的,怎么就,怎么......”说着,自己已经是忍不住又先哭了起来。
这名女人,便是夜千语的母亲——傅洺紫了。
傅洺紫先头已经哭过了两回,可现在眼见夜千语可算是来了,心里多了些主心骨的同时,神经一下子又变得仿佛脆弱了起来,泪水一瞬决堤。
又怕会吵到里面正在紧急施救的医生,所以所有的哭声,都只能尽可能的拼命压抑到极致。
即便如此,从她那剧烈颤抖的双肩,也能看出这名女人其内心里,此刻究竟得有多么的对现实感到绝望了。
瞧她这语无伦次又六神无主的样子,夜千语也知道这个时候详细情况不适合再去询问她了,抱紧对方身体,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在说给对方听,还是其实说给她自己。
“没事的,会没事的。爸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没道理今天这一关......”不由自主哽了一下,才继续,“会过不去。”
一直轻拍着对方的背部反复安慰,“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好不容易等过了一阵子,傅洺紫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不少,夜千语神情麻木的抬头,看着那两扇依旧紧闭的病房门,心底一片阴寒。
好似那正霜雪天降的阴云隆冬时节,照不进哪怕一丝的亮光来。
忽然间才想起什么,转头。
“君陌呢,通知了没?”
这话问的,便是夜千语的弟弟夜君陌了。
只见傅洺紫有片刻的犹豫,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你弟弟那个病,我怕说了,再会刺激到他。”
夜千语顿时有些不赞同的拧眉。
虽然也知道母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考虑到君陌看着温温润润、却实打实又是本质上那么种倔强脾气,这么大的事情若是选择现在瞒下他的话,保不齐事后东窗事发,那才是真正的适得其反了。
再说......想到此,夜千语不由低下了头。
再说,若是今天他爸万一真就熬不住了......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不通知她弟弟知晓,那都是不合适的。
好好跟她母亲解释起来这些事,当然后面的不好想法,丝毫未提。
傅洺紫听后,也觉得自己先前确实想当然了。如今女儿来了,既然已经给她拿了主意,这孩子惯来是最疼她小弟的,夜母还是信她的。
因此见夜千语已经掏出了手机,便也没有再反对些什么。
夜千语拨开手机,打开通讯录,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今早肖楚今曾给她打过的好几通未接来电。
今早夜千语忙乱之下出门忘带了手机,下午上完课后,趁离打工前还有一小段时间的空档,便回家好歹是给将其拿上了。
也万幸当时候她回去了一趟。
虽然当时的心思里,是担心万一肖楚今晚点再给自己打电话却找人不到的话,自己铁定得遭殃的这一层顾虑才会勤快了一回,但现在想来,却也算救了自己一条命。
否则如果错过了今晚医院打过来的这通电话,夜千语想,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将会后悔一辈子无疑。
神情黯然,指尖最终划过去,避开了被顶在最上头这串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数字,夜千语快速拨通了另一头。
电话对面接到消息,被仓促的挂断。夜千语背靠冷冰冰的医院墙壁,坐在过道座椅上,沐浴丝毫不带有任何暖意的头顶刺目光线,太阳穴突突直疼。
仿佛那处有什么东西想要随时一跃而出一样,烦躁的用手指重重按|压几下,依旧丝毫不能缓解。
死寂中的静静等候,夜千语耳边好似失了空什么都再听不见,又好似各种莫名其妙的嘈杂声被无限制放大,放大到令她什么都听不真切。
那瞬间,夜千语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只是脑海里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想不出。
自己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那么拼命,又今后该如何,这些她通通都再没有任何概念,大脑当机,呈现彻底的放空状态。
突然间越来越近脚步声的响起,惊动了夜千语此刻敏感的神经,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却正好恰逢病房门,被人从里边猝不及防打开了!
顾不得其他,夜千语动作迅速的上前。
“曹老我爸爸怎么样了?”焦急的拽着人询问。
姓曹的这名医生,一直以来算是夜父的主治医师。今天夜父毫无征兆的突然发作,自然一应的急救措施,就也该是这位曹主任来紧急处理的。
被问到的曹姓医生年近五十,乍一看肃着一张脸实在不怎么亲切,但只有跟他熟悉的人才能知道,这位曹老其实不过典型的面冷心热罢了。
一直以来也对夜千语家里的事情了解透彻,摘下口罩,看着眼前这名小姑娘神情焦急的模样,心底也是可怜她的紧。
虽实在不忍心,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具备应当的操守医德,不允许他在对待病人的病情上有丝毫敷衍与搪塞。
也许这样看起来会有点不近人情,可反过来考虑,这又未尝不是对方的一种,在对病人的时时刻刻严谨负责任。
所以现在即便再是如何可怜夜家这一家老小的,曹问德曹老,面对病人家属,也只能更多的只是做到公事公办而已。
“心血管功能紊乱,并且脑内再次出现了血肿。”
说到此,终究不忍的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拍了拍夜千语肩膀,对方语气慎重。
“需要再动一次手术,你们家属如果同意,我会尽快着手安排,否则如果再拖下去......”
曹老终究没舍得给她们明下某种相当于是残忍的对病人家属最后判决,但正是因为他的不说,拖下去不动手术的结果究竟又如何?答案,显然已经不言而喻了。
“手术的风险有几成?”
这时候旁边一名年轻男子上前来询问。
夜千语抬头,原来正是她家小弟夜君陌。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想了想,大概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毫无疑问便是他的。
听他这样问,夜千语也将希冀的眼神一瞬望向曹老。
只不过曹老,“成功的几率,在所有准备就绪的情况下,最多三成。”
夜千语这样听闻,有瞬间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全身如遭雷击的僵在那里。
“三成”,这在医学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夜千语不懂,夜千语只是懂得哪怕随便一场什么手术,在它的成功几率已经有五五对半开的情况下,医院实际救治起来,也不过死,更多过于活罢了。
沉痛的捂嘴,夜千语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而身旁的夜母,已经在骤闻这一噩耗的同时间,便身体软倒跌坐在地,难以置信的哭嚎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曹主任?!”尖叫声可谓撕心裂肺。
刚来的夜君陌闻言呼吸骤停,待再恢复时,额前挂着一层薄汗,胸膛间的起伏也已经是人肉|眼可见的不怎么规律了。
见状的曹老眉间藏着深深沟壑,严厉道,“药呢?还不赶紧给他吸上!”
夜母手忙脚乱的在夜君陌身上边哭边胡乱|摸索,还是夜君陌自己相对而言要淡定的多,从带过来斜跨的小包里翻出随身喷剂,按|压下去,深吸了两口。
反复的深呼吸几次,闭着眼努力平复自己心情,再睁眼时,瞧见夜母和夜千语担心不已的眼神,尽量放轻松朝她俩一笑,“妈,姐,我没事。”
夜母忍不住就是个抱着夜君陌开始放声痛哭起来。万一连儿子也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她真的就没法儿活了。
光是想一想那样的日子,仿佛都再没什么盼头了,夜母惊吓之余,顿时更加悲从中来,泪水这回简直是止都止不住了。
夜千语仔细瞧着发现夜君陌脸色确实已经好很多了,遂多少安下些心来。
但回头再想到夜父的病,心头巨石压顶,疼的她自己,也开始深觉快要透不过气了。
“如果,”夜千语哆嗦着双唇,心底也许是出于尚有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作祟,“如果不动手术,我爸爸,还能有多长时间?”
夜母震惊的看着她,夜千语狼狈眼神避开,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回自己又该怎么去选择了。
曹老刚才所说的那个几率,在夜千语眼中看来,说实话,几乎可以等同于无。
所以如果尽快手术的结果,就是得要面对她父亲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孤独死在那个冷冰冰手术台上的话,那么也许不做手术,她们一家人再能完完整整的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有半年的时间也好,夜千语觉得这样的最后回忆,才不至于让人只能留下满心的伤痛与不甘。
一定意义上,在场的很多医生都是可以理解夜千语的这种心情的,毕竟这样残酷的现实摆在任何人的面前,要想果断决定下来,恐怕即便是连他们这种早就看惯了生死的业界人士,轮到跟前,也得百般的挣扎而难以决断。
不过很可惜,这一次曹老的答案,注定要让夜千语失望了。
因为他说的是,“少则半月,多则,也就一月以内吧。”
夜千语这回,已经不是只眼前发黑那么简单了,她甚至一瞬间真的开始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脚底下正在翻山倒海的地动山摇。
抿紧了唇,夜千语握紧拳头,指甲死死掐进了手掌心也恍然不觉。
本来正应该是处于一个女子最为鲜活靓丽的好时光里,她却这一瞬已经有如早早开败过了的不知名小花,颓然的,脸上只剩下褪色后的灰白。整个人,也显得格外死气沉沉。
“手术,请问可以安排在什么时候?”
曹老,“两三天以内吧。具体情况我还得上报医院,请院内专家聚在一起再开个联合会议,仔细商定一下。”
夜千语,“好!”坚定道。
抬头看向曹老,眼中竟又好似燎起了两团难以熄灭的火光,还摇曳着越升越旺,像以精血为芯。
“手术需要的费用,我会想办法在两天之内全部筹齐。签字的话,曹老您什么时候方便,就通知我什么时候再来趟医院就好。”
曹老不免又是一声叹息,“同意书不急,待商定结果出了再说。不过其他的,哎,还是尽快准备吧。实在有什么困难就说,我看能不能申请院里,再给你们些补助一类的。”
但虽然话是这样说了,实际不管是曹老还是夜千语,她们都心知肚明。指望人家医院能给大发善心一回,那得有多么的好运气才可以享受到。
毕竟这种先例要是破了这么一次,往后就会有诸如此类的千千万请求紧随其后。医院不是福利院,运作起来也是多方得被掣肘,实在各方面顾虑都太多了。
夜千语微笑点头,她谁都不怨。
曹老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愿意给她们一家操这份心思,这个情,成与不成,夜千语都会领。
应该说不止是领,曹老一直以来在救治父亲的这件事情上劳心劳力,这份已经可以被称之为是“恩情”的难能可贵情谊,夜千语势必会将之牢牢记在自己心上一辈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往后更要竭尽全力去报答一二。
但现在的夜千语只能笑着含泪,“谢谢您曹老。这回我爸爸,也要再多麻烦您了。”深深的一个鞠躬。
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该怎么去安慰对方的曹老,受了夜千语这一礼。
“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的。”
拍拍对方肩膀,路过夜君陌的时候,还顺便轻锤了下这小伙子背。他们两个小后生姑娘的,都不容易。
“待会儿你们只有一个人可以先进去探视一下,就十分钟吧。”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带着身后的一群医护人员,曹老一行这才转瞬离开了。
待完全听不到远去的对方脚步声了,这里被唯一留下的那名护士,也进到了旁边房间先准备收拾好她自己,再领着夜家人进行探视,所以目前也身影不见的情况下,夜母傅洺紫,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
沉默流着泪,走到夜千语跟前,却在谁都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狠狠一巴掌挥出。
“啪!”
空气中,只余一声尤其沉重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