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下了早朝。齐天乐照例去重华殿给萧后请安。萧后早早儿地就起身梳洗好了，穿着深色的锦服, 花尾上绣着银线纹路。就连她的金雀华胜也是特意挑选的, 还有手指上的簪花镂空护甲，无不彰显这一国之母的风范。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萧后面色不好。

    齐天乐暗暗抬眼看了看萧后，“儿臣看母妃气色不好, 是不是舟车劳顿, 昨日没睡好？”

    何止是没睡好，简直就是噩梦做了一夜。萧后昨夜梦见了齐言柳与别国联姻了, 而且能文能武，还用计谋帮助他国一举得了天下。整个齐都血流成河, 齐言柳那滴血的剑正向她刺去。被吓醒之后，萧后就没再能睡得着了。

    “是有些睡不安稳。”萧后用食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王今日就是来请安的？没有什么别的事要说？”

    “这……”齐天乐想起了昨天李澄才在萧后面前告了一状。这事不能跟萧后硬对着来, 得缓缓。“儿臣近日得了炎州进贡的安神香，夜里让赵宫使取来些给母后点上。若是连着几日母后身子再不适, 就得请宫医来瞧瞧了。”

    “嗯, 哀家知道。”萧后也不提这事。

    “殿里还有些奏折需处理, 那儿臣先告退了, 母后保重玉体。”

    待到齐天乐退下后，萧后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发。“事到如今还不跟哀家说, 要袒护她到什么时候。”萧后喝口茶, 都觉得又烫又苦涩, 难以入口。就这样跟自己生了一盏茶功夫的闷气, “罢了，楚翘，你随哀家去看看那小公主，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朝臣喜爱她，大王也偏爱她，竟连祖训都不顾了。”

    “是。”楚翘给萧太后披了件披风。

    于此同时，问学殿里两三成群的公子们围在了一起。齐言柳看着跪坐在软垫上打着盹儿，本是让公子们歇息，他自己反倒打起了瞌睡。更好笑的是，少傅那白色长胡须，跟着也一动一动的。

    齐言逸凑到齐言柳身边，“怎么，想不想捏少傅的胡须一把？”

    齐言柳自是好奇，只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大好，“二哥，这不好吧。”

    “没事，这不休息的时间嘛。而且就扯一下，你就跑。”

    齐言柳被齐言逸说动了，她从小到大谨言慎行，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至于那一动一动的胡须，齐言柳是真的好奇。

    她笑着，偷摸钻进了矮桌底下，趴在少傅面前，抬头看着少傅因呼吸而带动的胡须，忍不住伸出了那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扯了一下。少傅被疼醒了，身子挪动了几下，就在他睁开眼睛的刹那，齐言柳慌了，她赶紧起身，却没注意到身旁的书籍和笔墨，一没注意打翻了。砚台掉在地上咚得一声把少傅的睡意全惊醒。

    众公子也纷纷围了过来，书籍早就被墨水给染了色，就连齐言柳和少傅的衣裳也难以幸免。

    齐言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的眉头微蹙，那句“我错了”还未说出口就被萧后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都围着做什么？”其实萧后早就看到了齐言柳从桌底下趴去扯少傅的胡须的那一幕，她没有阻止。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应不会如此不尊重长辈，还真没想到居然就……

    众公子齐齐跪下，“孙儿参见王祖母，王祖母万安。”

    “万安，如何安！”萧后本就气打一处来，又看见齐言柳那沾了一身的墨水，更加恼怒。这难道就是齐天乐说的天资聪慧？

    “王祖母。”齐言柳眨了眨眼睛。

    少傅看得出来萧后是生气了，“萧后息怒，刚刚言柳公主与微臣闹着玩，闹着玩呢。”

    “闹着玩？”萧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必须跟齐天乐说明白了。

    齐言逸咬了咬嘴唇，“王祖母，是逸儿让言柳妹妹……”

    “够了！”萧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恨不得能从这眼睛缝里夹死一个人，“你们都当哀家眼瞎吗？”

    一向不爱说话的齐言默却跪着用膝盖前行了两步，“王祖母，言柳妹妹还小，权当好玩的，王祖母就别与她计较了。”

    萧后看好齐言默，就是因为他的性子，跟他母妃一个样。不骄不躁，不爱惹是生非，没想到也为齐言柳说话。

    其他几位公子很是惊讶，齐言默从不参与这些事，今日却……

    “你们跟着哀家去华宣殿见大王。”萧后让少傅、齐言逸、齐言默还有齐言柳都去了华宣殿。

    华宣殿内烛火长明。萧后一进来，他们几个便跪在齐天乐面前。气氛异常尴尬，齐天乐为了缓解尴尬，便打趣少傅和齐言柳。“怎的，你们几个收做了长篇大论，费了许多笔墨不成，怎身上全是墨汁？”

    然而殿内似乎没有一点儿生气，仿佛脸呼吸声都听不见的。

    “这……”齐天乐干笑了几声。“怎么回事？”

    齐言柳低着头，嘴巴撅了起来，没等萧后说话，她倒先认错了，“父王，是言柳做错了事，惹得王祖母不高兴了。”

    “做错了事呀。”齐天乐言语里丝毫没有责怪，而是蹲着将齐言柳从地上抱了起来，让她端端正正地站着，“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这道了歉之后，就不要再犯错了。”

    齐言柳用力地点点头，先是踉踉跄跄走到萧后面前，跪着给萧后行了个礼，“王祖母，是言柳错了，言柳再也不会惹王祖母不高兴了。”

    萧后见惯了后宫女子那为了争宠而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齐言柳小小年纪，表情丰富，和那深宫内院的争宠妃嫔一个样，萧后可不吃这一套。

    继而，齐言柳又跪在少傅面前给少傅行了个大礼，“言柳错了，还请少傅勿怪。”

    “公主快请起，这不是折煞微臣了。”少傅将齐言柳扶了起来。

    萧后更是气上加气，她瞪着眼睛，闷声不说话。

    齐天乐做了个和事佬，把齐言逸和齐言默都扶了起来。转身对着萧后福了福礼，“母后，儿臣也替言柳赔罪了。言柳小，母后别怪她了。”

    “难不成哀家是斤斤计较之人？”萧后无奈地摇摇头，“且不说你将她送入问学殿，违背了祖制。就她那样子，你瞧瞧，哪里像个公主，分明就是野丫头。”

    齐言柳一听野丫头就着急了，在临渊柏飞瑶没少这样叫她，“王祖母，你怎么能骂人呢？何况言柳不是野丫头，言柳有父王，还有姨娘。”

    这话都要把萧后气吐了血了，好在齐天乐捂住了齐言柳的嘴巴，让她别乱说。齐言逸听了这话，不觉暗自发笑，这个鬼机灵。而齐言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心头被牵动了一下。

    “母后，言柳聪明。若是不让她进问学殿念书，实在太可惜了。”

    “聪明归聪明，哀家可没看出她哪里聪明。”萧后阴阳怪气的，她眯着眼睛，咬着牙，恨不得要把齐言柳给吃了。“更何况，祖制不可违，否则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齐天乐将齐言柳护在了身后，“母后，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若要学，也是得读‘女戒’和‘妇德’，再大些，差嬷嬷教她女红。”

    齐言逸听了，眼珠子转悠。赶紧对着齐言柳说：“言柳妹妹，还不谢谢你王祖母，让你念书，还让你学女红。若长大了不光有才还能缝出漂亮的衣服来呢。”

    “言柳多谢王祖母。”齐言柳笑起来，眼睛像一弯月牙。

    “你们一唱一和，是看哀家寡不敌众吗？”萧后坐在上座，不停地捶打胸口。齐言默给萧后递了杯茶，萧后还以为他想通了，会站在她这一边，“看看默儿，这才像王家的公子。”

    “王祖母，默儿觉得，女子若知会些女红，只读了些‘女戒’与‘妇德’，那也只能相夫，如何教子。”

    “你们一个个的，要气死哀家。”萧后起身，看了楚翘一眼，“走，哀家老了惹不起了。”

    “恭送王祖母。”这话喊得最响的还是齐言柳。

    齐天乐看着齐言柳，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以后可不能再惹王祖母生气了，王祖母年纪大了，说些什么也是为你好。”

    “言柳知道。”

    齐天乐将齐言柳脸上的黑墨汁轻轻抹去，没想到反越抹越多，“知道就好，去让清水、清河给你洗干净换身衣裳。你这样子像个灰不溜秋的小花猫。”

    “是。”

    齐天乐看着他们兄妹三人出了华宣殿后叫住了少傅，“你也算得上是齐都的老臣，本王有些都还得向你请教。言柳虽聪颖，可小孩子总是皮了些，你多担待些。还有啊，萧后那边，本王自会摆平。切不要因为萧后的言语，而不教言柳真实学问。”

    “是。微臣官居少傅，却依旧是教书育人的夫子，自不会对言公主有任何偏见。”

    齐天乐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回去沐浴换身衣服。”

    此时，齐言柳正在拂柳殿里由清水伺候沐浴更衣。少傅出宫回去，早课也因此取消了。

    深宫内院的一处，“什么竟有这等事？”女子蹙眉。思索一会儿后，叫来侍女，附耳说了几句。

    两盏茶的功夫，“母妃，你找默儿有何事？”

    “你今天为何要淌那趟浑水？”容妃紧锁眉头，她的手心里全是汗，“你可知道，萧后一向器重你。如今你为那丫头说话，跟她对着干，萧后难免会膈应你。”

    “母妃，默儿还当什么事呢。不过就是为言柳妹妹说了几句话，母妃怎大惊小怪的。”

    容妃胸口起伏剧烈，“只是说了句话？你本就知大王违了祖训，萧后定是气愤。你平日不是这样子的，怎么非为了个丫头跟你王祖母顶罪。”

    齐言默知道容妃的性子，没想到越发胆小怕事，“母妃，她不是小丫头，是默儿的妹妹。”

    “妹妹？算得上哪门子的妹妹？你且去跟你王祖母赔个不是。”

    “默儿，不去！”齐言默说完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