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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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望看向那肩上的刀口, 经湖水浸泡,此时已然翻了边, 瞧着有些骇人, 就没旁的心思再与他置气。
幸而随身携带着上好的金创药, 唐望用指头挑出一了些,替他细细敷在伤口之上,复而轻轻地吹着那患处, 温软的气息似乎全然疏解了身上的疼痛一般,倒教饶絮忍不住闭目享受这一刻的温情。
“那些刺客想必是蒋太师派来半路截杀我的, 只是没想到青天白日, 他们竟这样明目张胆地动起手来,也不知如今京城内局势如何了……”唐望一边上药,边喃喃道。
饶絮阖目不语, 看来她仍惦记着朝堂之事,挑眉道, “怎么?担心那个同你眉来眼去的狗皇帝了?”语气中有隐隐的不悦,说不上为什么, 饶絮心里对那赵默似乎有着天生的敌意。
唐望忙得去掩他的嘴,小声道,“这不是自己家里,怎能这样胡说?”他们逃出生天,如今困在这山涧之中, 更要避开这阵风头才能再做筹谋。
饶絮眼眸深了深, 伸手将她的小手绵绵密密地裹在掌心反握着, 声音听着有些低沉,凝视着她,“倒不如,我们留在这儿,不走了。”
争名利,何年是彻?不过是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人在世间,皆为棋子,太多人都自以为是执子布局之人,相互搏杀之后,往往都执拗困于这局中,无法自拔。
若京城中的人都以为他二人坠崖被激流卷走,他们便如同两颗弃子跌落至棋盘之外,倒不如索性于山中不知岁,从此逍遥不记年。
“一时半刻是走不得,”唐望瞥了他一眼,“至少,也要等你的肩伤好了大半,才能动身。”秀眉却紧紧蹙在一起,皇上亲笔的密诏如今还藏在衣间,如今不得不耽误上数日之久,到时候京城之内会不会因此风云巨变,那父亲、母亲、祖母他们……
饶絮将衣裳套好,看出了她心底的忧虑,幽幽冷哼道,“那你大可以弃了我,先走一步,首辅大人若恢复了女儿家装扮,必能避开这路上的一众眼线。”
唐望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低头抿了抿唇想要解释,“其实一直以来,我并非有意瞒着你。”有好几次,她都想同他坦白身份,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为来得及说出口。
饶絮却是一脸的不买账,撇撇嘴哼道,“亏得我,傻乎乎地全盘托出,推心置腹却换不回某些人的一丁点真心,啧啧。”
“我那是怕连累了你……”唐望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那柔顺的小模样教饶絮看了,一颗心顿时软下一半。
面上却还是漠然如常,冷冷转过脸道,“你们文官向来巧言善辩,我不过是个鄙陋的粗人,可如今也一个字不想再信。”
唐望有些慌了,总觉得这事是自己对不住他在先,“……那要如何,你才能原谅于我?”
饶絮挪过一双凤眼,微昂了昂俊脸,道,“除非……”
“除非?”
“你亲我一口,叫一声夫君我错了,这事儿便就此揭过。”
“胡闹。”他们并非真正的夫妻,唐望这会儿显然是还未从男子身份中摘出来,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那就此别过,”饶絮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将她的柔荑攥得更紧。
稍一用力,唐望便跌坐在他的大腿之上,被他一只胳膊揽在了怀里,一时间挨得极近。
唐望因不大会梳女子的发髻,荆钗松松地滑下来,饶絮轻轻一动,那一头青丝便散落至肩头,二人均是心中一动。
他的呼吸渐渐接近,仿佛只要微微低头,便能含上那令他牵绕的朱樱。
唐望也一时绷直了身子,不敢再动,此时她正坐在他腿上,那身下传来无法忽视的阵阵炙热,纵然唐望再不通男女之事,此时也觉出了大概……
“砰砰。”两声敲门声,瞬间叫回了屋内二人的心绪。
唐望第一时间惊觉过来,忙得从那滚烫的怀中挣扎出来,此时头发还散乱着,便随手梳理了几下,将门打开,原是来送饭的张大嫂。
张大嫂是普通的农家女人,肤色晒得黝黑发亮,瞅着推开门的唐望,此时白皙的小脸透出绯红,一头乌发也显得有些蓬乱,心里也就大致明白了些什么,抿嘴笑笑,道,“这一时,还不知你俩怎样称呼?”
唐望稳了稳呼吸,朝张大嫂揖道,“嫂子您唤我一声子卿便可,我哥哥他叫……小絮。”
“好,好,”张大嫂将装了饭食的托盘递给唐望,是一锅棒碴面粥,外加两个窝窝与一碟小菜,“农家饭菜不大适口,还望你俩莫嫌弃才好。”
唐望摇摇头,“嫂子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子卿怎敢嫌弃。”
“你俩好好歇歇脚,莫要急着走,将你哥哥的伤养好了才是大事。”张大嫂轻拍唐望的小手,这姑娘生得清秀得很,光瞧着就惹人疼。
唐望将张大嫂送出屋,再回过头来关上了屋门。
二人用完晚膳后,便到了刚上床歇息的时辰,饶絮挑了挑烛芯,像是在等着谁来似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这窗边便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饶絮递来一个眼神,唐望了然,将窗户掀起一半来,轻声惊叫道,“君影!”
君影从窗子翻进来,看主子和首辅大人都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又多瞧了唐望几眼。
唐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同她道,“这……日后再与你慢慢解释,先说你是如何寻来的?”
君影拱手道,“主子一路上都留了标记,君影处理完那批刺客,再甩开那宫中的暗卫,已耽误了这些时辰。”
饶絮颔首点了点头,“如今我身上受了点伤不便上路,如今你速速替我回侯府走一趟,传风口信给父亲知道。”
君影上前,“领命。”刚要走,被唐望拦下。
“君影姑娘,我这有一封密信,还烦请你替我转达给靖安侯爷。”唐望将怀中封在卷轴中的密诏拿出来,递予了君影。
如今困在这乡间不说,就算是未遇事,她也赶不上君影脚程的一半,思来想去还是交给君影最为妥帖。
君影应下,趁着夜色便翻窗离去了。
“你怎么不和君影一同去?”饶絮看着低头铺床的唐望问道,“莫不是,放心不下我?”
唐望不想理他,只打岔道,“你在床上歇息,我去打个地铺,若有事你再叫我。”说完便抱着一床被子要走。
饶絮倏地扯住被子的一头,“我现在就有事。”
“何事?”
“这山中太冷,你先进去替我捂被窝。”大手攥得更紧。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我这伤口方才被冷风一吹,又开始疼了咳咳……”
唐望看了看坐在床沿上作出满脸痛苦的饶絮,半犹半豫地绕过他爬上床铺,刚轻手轻脚钻进那褥子。
温热的胸膛随即便从身后抵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唐望下意识轻轻挣扎起来。
却从耳后传来低沉隐忍地轻嘶,“莫乱动,扯到伤口了。”
这下唐望不敢动了,那人却手脚不老实,得寸进尺地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嗡道,“新婚那日是为夫不懂事赶你下床,日后夫人你睡哪我就睡哪,好不好?”
他时不时就提起二人新婚那夜,让唐望忍不住羞赧,脸捂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不好,我们之前那次成亲……是做不得数的。”总是唤她劳什子夫人,唐望长这样大还从没见过像他这么会占人便宜的。
饶絮听了也不生气,半撑起身子,低声道,“那我就重新娶你一次。”
看着怀中的人不回答,却径自逐渐泛红的脖根,饶絮忍不住地沉沉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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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京的探子跪在地台下,禀明暗卫与蒋戚一党派来的刺客酣战,却从半程里杀出第三路人马,后唐望二人不知去向的消息,赵默此时正端坐于榻上,面前摆着一盘残局,身边并无人与他对弈,听了来人的密报,手中执起的黑子倏尔掉落到棋盘之外。
偏过头来,年轻帝王的眉宇间投射下一片阴影,教人看不出那眼底的情绪,却从棋笥内重新取出一子,淡淡道,“下去罢。”
静默片刻,他将手中的那一粒按下,从阴影中抬起脸来,起身下榻。
教李海提了宫灯开路,行着行着,不知不觉地便到了昭华殿外。
此时的昭华殿已被加派了不少宫人,如今看起来倒不像是丹楹刻桷的皇后寝宫,更像是金丝编就的樊笼,听闻她近日胃口不佳,吃一口吐两口,赵默远远站在殿外,瞧着那内殿中孤零零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却跌撞过来一名小太监,唤作李拂晓,印象中是大太监李海带出的徒弟,他一头磕在赵默脚前,禀道,“皇上,边疆军部传八百里急报,请您过目。”
赵默凝目,接过小太监手上的密函,展开。
大梁边境金越两国开战,辽金二皇子将提前至下月赴京觐见,谈两国议和事宜。
如今正值他剪除奸佞的关键时刻,辽越此举无疑于解除大梁边境之忧于无形,到时他只需坐壁上观,便能腾出手来对付蒋、戚一党。
可是事情会如此凑巧么?赵默负手,深深看了眼远处灯火葳蕤的昭华殿,便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