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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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絮二人是一大早上路的, 那会儿年岁最小的春成甚至还没醒, 他们便坐上张嫂给租来的牛车, 一颠一颠地上路了, 待到了集市,二人采买衣物,再从巷子里换装出来摇身一变, 便变回了原来最初的饶絮与唐望,只是这次二人均用幂蓠遮面, 换乘了一匹快马, 加紧往京城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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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密云滚滚, 似乎是由这宫中之主的愁绪所幻化, 在这深深宫邸之中更是浓得散不开。静心殿外被一弯池水宛似青罗玉带般缠绕,水中倒影着的宫殿外柱是发暗的红色,平日若在阳光下,便能看到一条有栩栩如生的金龙攀缘卷绕而上, 分外壮观,可如今天色黯淡无光, 那挥着利爪露着剑齿的金龙连带着整个静心殿也格外的阴森压抑起来。

    幽幽燃着的博艺铜山炉旁,地上被丢掷了不少揉皱的纸头,那案旁端坐的年轻帝王蹙眉提笔正写着些什么, 通读一番后才将毛笔轻轻放下,又从手边的鸽笼里, 捉出一只红喙灰羽的鸟儿来, 将卷好的纸条塞入鸟儿翅下的信筒, 确认再三,这才推了珊瑚长窗,赵默四下看了看,余光掠过墙脚的眼线,却状若未闻地将那信鸽扬手放出去,复而驻足窗边看了许久,直看着那鸟儿振翅跃过城墙,才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发出不小的叹气声,对着门外的宫人唤道,“来人打扫。”这一地的纸团确实需要好好清扫一番。

    转头对大太监李海道,“去昭华殿看看。”

    李海手中的拂尘一扫,露出一个同往日别无二致的笑来,缓道,“皇后娘娘好福气,有陛下这样日日惦记着。”

    那灰羽信鸽融入混沌的天幕,已成一色,隐约看不出踪迹。

    此时,却从树丛间倏然飞出一支红羽箭来,唰地一声将那振翅欲飞的鸟儿贯穿,一声未来得及发出的哀鸣之后,那鸟身便直直掉落下来,由那被射穿的翅膀处溢出淋漓鲜血,染红了那小小的竹制信篓。打马从远处而来的玄衣人,将那穿透鸟儿尸身的红羽箭捡起,伸手一挑,那落下的特制信筒便被纳入袋中。

    一串噔噔不歇的马蹄声,于太师府门前停驻。

    此时的蒋太师已告病月余,期间没有再入宫中上过朝,每每赵默差人来请,不是头疼便是脑热,大有一种躲着不见的打算,又或是暗地里行进着别的筹谋。那染红一角的纸条还是递到了他这里,称病数日的人此时面上露出一种熠熠的诡异神采来,将那纸条与之前数次拦截的纸条合放于一处,蒋太师捋了捋胡须,面带得色地笑出声,“看样子这下,赵默确是束手无策了。”

    他手中的纸条无一例外,都是赵默想要带给饶忠的口信,信中措辞一次比一次紧急激烈,透露出一直渴望得到回复的焦急。只可惜了,没能送出去,可就算送出去,那饶忠的队伍也正与他手下的部队胶着纠缠,分身乏术,蒋太师愈想,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愈甚,如今那宫中的位置对他来说,宛若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一向老谋深算的他,也已然安心地放下了心头所有的疑虑。

    正当此时,外头来报,“传。”

    “太师,唐望和他的夫人归京了。”玄衣手下于蒋太师面前跪下。

    甚至是同一时间,紫竹林深处,面拢皂纱的心腹顿首禀告道,“主子,他二人归京了,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翟明南枯槁的眼神倏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摆摆手,“不必,先看戏罢。”松枝似的大手无心地拨弄着掌心的一只老窑瓷哨,瞧着像是时下辽金的式样。

    此时昭华殿内的赵默,却仍是一脸淡淡的,戚柔吐得厉害,已不愿服药,他就命着张太医亲自多煎上几碗备着,又让贴心的宫人亲手喂下去,此时水兰色帷帐放下去,他的皇后娘娘又阖眼浅眠了。

    她向来睡得不大安稳,戚柔怕冷,这昭华殿早早便烧起地龙,走入暖暖的殿内,赵默却莫名地感到一种寒凉。

    地上碎掉的药碗,宫人还未来得及打扫,赵默却抬手让他们出去,龙头靴踩在暖毯上发不出声响,他蹲下去捡起那药碗的碎片,迸溅在地上的黑色药汤顿时变得有些刺眼。

    行至榻旁,那女人睡意渐沉,从褥间无意伸出一段白玉藕节似的小腿来,只是孕期似乎浮肿得厉害,赵默坐上榻沿,将戚柔的腿拉至膝上,轻轻揉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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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已然戒严,唐望二人回府时,不经意便能感到唐府周围应当伏了不少眼线,已经算不上暗中监视,饶絮与她对视一眼,后并肩踏入了家门。

    失信的这段日子,唐家上下早已有所觉悟,如今见二人平安归来,无不松下一口气,看着唐望心事密布的眼底,一时间连林秀柱也不敢上前烦扰。

    夜间,那书房挑起灯来,唐望伏案于昏黄烛火之下,提笔在奏折上一一罗列什么,明日她即当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弹劾蒋太师。

    如今蒋太师足不出户,却在京中各处安排了眼线探子,估计连新帝身边也毫无例外,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唐望心中所要做的,第一个就是将他引出来,一探虚实。

    饶絮从后为她披住一件外套,“夜深了,待会儿便歇息吧。”声音里有极为复杂的情绪,关切、忧虑和纠结。

    唐望抬起一张小脸,略微苍白,晶亮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人,“嗯,你先,我待会儿便去。”

    片刻后,写完弹劾的奏折,又将其仔细封入套袋之中,吹灯拔蜡,唐望轻轻褪去身上的外衣,静默着躺下。从里侧立时翻身而来的人,大手揽上了她的腰,轻轻在她耳边问道,“卿卿,怕不怕?”似乎从山间开始,二人独处时,他总爱唤她闺名,她似乎也习惯了。

    此时选择回到京城,是一着险棋,仿佛昨日他们还在山涧中捡柴采药,过着无忧无虑的乡间生活,可此时却毅然选择回归京城的愁云惨淡之中,细听窗棂外落起了雨点,闷闷作响的雷声还在酝酿些什么。

    “原先不怕,现在知道怕了。”唐望眉眼舒开浅浅一笑,像是在说些稀疏平常的事。如今她确实很怕,尤其怕失去他。

    “那我明日陪你一同去。”腰间的大手转而抚上唐望的肩背,哄睡孩子一般地轻拍着。

    唐望听了却被逗笑,嗔怪道,“你听过谁上朝还带着夫人去的,会被同僚笑话。”

    “不带夫人去,可没说不能带夫君。”饶絮一把捏在她的腰间,被突然搔痒的唐望小声惊叫出来,却被他惩罚似的一口一口啄在唇上。

    “别闹。”唐望被弄得没脾气,只能轻轻抵挡着落下的点点细吻,先是抗拒而后是青涩的回应。

    片刻他餍足闹够了,才松开她,接着便纳她入怀,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将鼻息埋入她的颈间,“那明日我接你下朝。”声音有些闷闷地。

    他清冽的气息萦绕鼻端,使得唐望的心头莫名安定起来,点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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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唐望似乎休息得不错,反观饶絮眼下却有浅浅的黛青色,正站在亭内送她,唐望将黑色纱帽环在怀中,一身大红蟒袍之间面若秋月,二人就这么相视而立。

    此时,饶絮从怀间摸出了一根紫檀簪子,其上镂刻成玉兰模样,更嵌了一粒白玉籽料于花蕊间,显得格外雅致。

    “这是?”唐望开口发问。

    “送你的。”是他之前亲手雕刻而成的,其间废了不少工料与功夫,才勉强拿得出手,便是这成品,他仍不很是满意,毕竟能配得上夫人的东西,世间少有。

    唐望的嘴角染上笑意,伸手接过来,于指间细细摩挲着,看样子是极喜欢的,凑近了那俊脸,小声道,“夫君,你替我簪上如何?”

    饶絮听了,心中一动,点头,“好。”

    紫檀发簪缀于发髻之中,不大显眼却若隐若现,效果教饶絮瞧来颇为满意,又亲手为她戴上纱帽,“等我去接你。”

    唐望点点头,却想到什么,从脖间解下自小佩戴的红绳,那绳底坠着一个青玉色翠竹无事牌,水头极润。迎着饶絮不解的目光,她伸手将那玉坠戴上饶絮的身前,踮起脚尖环绕着他的脖子,为他在颈后亲昵地系紧了绳结。

    “这是保平安的东西,为何解下?”饶絮伸手欲解还给她。

    却被她倏尔按住了长指,握在手心之中,“平安符保的应是最珍贵之人,你若平安,我自然心安。”语毕,踮脚,在他唇上主动印下一吻。

    突如而来的轻吻和她淡淡的话语,让饶絮一时失了心魂,愣怔地瞧着她挥手道别,撑起一把纸伞,走入了这细密如银毫般的雨丝轻纱之间,那雨点汇聚成珠,顺着伞边滑落而下,宛若断线的珠帘,敲打在那伞面之上,似编钟奏起一般的清越。

    看着她缓缓登阶而上的背影,撑着油纸伞的脊背显得直挺薄削,于雨幕间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