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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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银制面具下的脸, 一道极深的伤口穿过紧阖的左眼, 显得有些骇人,可那周身披覆着白色软甲, 英姿勃然,宛若琼枝一树,琉璃甲流光溢彩。再看向那一双剑眉, 鬓若刀裁仿佛凝结了边疆高山之上终年难化的霜雪,只有唯剩的右眼却蕴藏炙热一如烈火,席卷着复仇的嗜血焰色摧枯拉朽一般地直焚至心底。
此时,蒋太师顾不得失去手臂的疼痛,双瞳骤然放大, 禁不住这面前强大的迫胁感,畏惧虚浮地向后移动着脚步,颤抖道,“是你……卫焱!”
提起被点到姓名的将军,出征前的少年英姿仿佛还存留在大梁百姓的心间, 那年白衣黑马, 身姿挺拔如苍松, 气宇勃发若骄阳,只是,当三年前他殉国的战报传来,至今除了茶余的几句惋惜之声, 卫焱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愈来愈少地出现在京城, 随着卫国公府紧闭的大门一同, 那个尸骨都未曾找到的少年将军似乎不仅仅死在了凛冽苦寒的边疆,更死于人们不经年的淡忘。
此刻那身覆软甲,拔剑相顾的男人,闻言却不忍轻笑出声,满目的愤恨怨毒像是瞬间藏匿在了那漆黑不见底的眼底,一时间宛若幽暗深潭般令人无处逃脱、无法喘息。他缓缓抬手,将面具重新戴好,敛住了脸上那骇人的伤口后,显得整个人神秘而冷冽,倏尔启唇道,“三年前,蒋太师设计构害,概是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蒋辽川闻言色变,似乎卫焱的话比此时架在脖间寒光乍现的剑尖更为可怖,颤抖着道,“你、你……如何能起死回生?”
三年前确是他使了手段害得卫焱身死异乡,虽一直未能找到他的尸身,可据眼线回报,当时的卫焱早已身受重伤,更因刀伤瞎了一只左眼,那时边疆正值天寒,就算他卫焱的命大过天去,也难以撑过边地凄苦的夜。谨慎狡猾如蒋辽川,每年都会派手下扮作商旅,重赴边地,暗中四处打听卫焱可能的下落。可如今已是第三年过去,他的心也渐渐地放在了肚子里,他确实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这故人浴火归来,淬满寒光的剑尖这次却是直指向了自己……
此刻脖间的剑尖动了动,那冰凉的触感滑过脖颈,倏然带出了一串血珠,可那人的温度也不比这寒剑热上几分,听得他冷笑道,“就算我有心说与,怕蒋太师你也没命听了……”
蒋辽川吃痛,忍不住去捂住脖间的伤口,却听得地台之上笼罩在暗影之中的年轻帝王轻轻叹道,“太师何必挫败,要知道,为了对付你,朕可是提前了一年部署,你……”蔑然昂首一望,“该感荣幸才是。”
蒋太师的眉头倏地舒展开来,心下似乎已了然,看来这卫焱早已提前一年班朝,直到今日,这把锋利的制敌之剑才就此亮鞘,原一直以来是自己小看了这位寡言少语、毫无根基的四皇子,突地仰天大笑一声,朗声道,“赵默,我知你素来心狠,我不求你!”
说完,蒋太师便转身,奋力地朝外冲去,卫焱回首看了看赵默的眼色,赵默却只轻轻摇了摇头,并无半点要阻拦的意思。
那蒋辽川毫无阻碍地冲出大殿,断臂顺着衣摆拖出一地狼狈的血渍来,他拼了全力投入御湖之中,刺骨的湖水登时由四周淹没而来,自负如他,就算是自行了结,他也不想承认,居然输给了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年幼新帝,胜利在望的多年筹谋竟会这么一朝成空。
此时,由从那大殿之中回响出一声,“放箭。”
立时由宫墙四面,万千白羽箭宛若雨下,向那御湖之中乱箭射去,片刻后湖水渐渐波平,染起层层赤红,目及之处皆是一片血腥。
而那殿中身覆银甲的将军,却默默行至一旁,轻轻抱起了此时昏迷不醒的唐望,踱了出去,逆光之中赵默的眸底有些许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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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望醒了,醒在内宫中的一处寝殿,看着四周这奢华却陌生的装设,唐望腾地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身上,依旧是方才的那一套衣物,唤道,“来人!”她想知道如今皇上与蒋太师安在,当时于那千钧一发之际,只依稀记得有人从后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那么,现在究竟事态如何了?
而那时从梁上飞身而下的人影,究竟是不是……三年来一直惦着的人呢。
下一刻,却从殿外匆匆进来几个素衣宫娥,朝她行礼道,“首辅大人,那蒋辽川谋反已被当场击杀,陛下说您在殿上受了惊,还交代您只管好好将养才是。”
“那……殿上救驾者是何人?”唐望忍不住问出声,此刻她心中的希望宛如星星之火燃着,那个身影在她看来明明就是……
宫娥却低下头来,沉声禀道,“那人是李海公公的养子,名唤李拂晓。”
唐望反问道,“李拂晓?”这个名字,她似乎是听说过的。
“是,那李拂晓自小就练成一身好武艺,如今立下了这般的救驾之功,年纪轻轻已升为副总管了。”宫娥继续解释道。
“哦,”唐望垂首,心中满是难掩的失落,又问道,“那蒋太师死前可认罪了?构害卫将军一事。”她补充道。
“认了,三年前的主谋正是蒋太师,如今陛下已即刻为卫国公府正名,卫将军也将择日安葬。”宫娥事无巨细地向唐望禀道。
唐望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在能为卫大哥办成此事,也算不枉惊险一场。
这么想着,唐望便准备起身要走,却被几个宫娥跪在面前拦下脚步,“首辅留步,陛下交代了,您要暂时留在宫中休养。”
唐望听了,心中突地惴惴,反问道,“我身体已大好,蒋太师也已伏法,为何不能先行回府,我家中众人还等着我去报平安。”
抬步朝前又行几步,却复被拦下,宫娥依旧垂首道,“首辅大人的府上,早就已去了人通报,还请您放心,只是蒋太师一党的叛军仍流窜京郊,靖安侯爷正带兵追剿肃清,陛下交代您待事态彻底平稳后,再行出宫回府。”
唐望的头有些发懵,朝窗外瞧去,这殿外竟已团团围了不少护卫,心中登时不安起来,抬手让那几个宫娥下去,只道,“若方便,还替我去请皇上前来一叙。”
宫娥行了一礼,依言下去了。
唐望在殿内左右踱了踱,环抱双臂的姿势暴露了她此时焦灼的内心,不禁想着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皇上明明答应过她,待此事结束,便会准了她辞官的请求。
可如今……
唐望左右候了许久,没能够等来皇上,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叶云屏。
许久未见的叶云屏匆匆赶入宫来,如今的云屏妹妹出落得愈发成熟大方起来,身着淡粉色华衣,墨缎般的青丝简单挽了个飞天髻,两侧饰以蝴蝶簪,见到此时略带焦急的唐望,眉头轻轻地蹙起。
“唐望哥哥……”叶云屏显得有些为难,如今皇上等于禁了唐望的足,若不是赵澄叫她入宫看一眼唐望,除此之外,她还真一时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来。
见到叶云屏的面,唐望心情顿时就平复了不少,至少皇上准许外人来探望自己,说明事况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严重,反而先出言安慰她道,“云屏妹妹,多谢你来看我。”
“唐望哥哥哪里的话,只是……圣意难测,我对着赵澄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叶云屏说这,面上露出些许自责来。
“无碍,等云屏妹妹出宫后,可否帮唐望做一件事?”唐望语气恳切道。
“何事?你但说无妨。”叶云屏回道,若是能帮上忙,教她如何做都行。
“妹妹可否去到唐府,同我夫人说一声,教他不必担心,若我明日还不回府,就教他去翟府寻我老师和师兄相助。”唐望心中自顾想着,凭在老师的面子和资历,皇上多少也会酌情考虑才是。
“好。”叶云屏立马点头答应着,说完就趁着天色未暗,先行去唐府寻得夫人饶絮去了。
同饶絮说明来意,还破天荒听得这冷淡人说了一个谢字,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饶絮一脸凝重地准备送客了。
叶云屏摇了摇头,心中叹着这京中局势明明才初初放晴,却又诡谲多变起来,顺带着也彻底搞不懂这一向温柔敦厚的皇上这回究竟是怎么了。
是夜,饶絮一身夜行衣,出现在宫墙之上,遥遥望去,唐望暂困的殿外被宫中侍卫守了个水泄不通。如此看来,他只身一人夜闯救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紧了紧拳头,心口跟着微微痛起来,此时的饶絮于心中不得不下了一个决定。
在饶絮飞身跃出宫墙之后,佩银制半面的人才从阴影中站出身来,望着饶絮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