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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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望想着饶絮还在府中等着自己归来, 这一夜难以安眠, 随着落入殿内的日光幽幽转醒, 刚从榻上坐起身来,便瞧着远处的案旁隐约背身立着一个人影。

    唐望缓缓揉了揉眼睛,试探地问道,“皇上?”

    那案旁的人这才逆着光转过身来, 棱角分明的脸连同着表情均罩在暗影之中,看不出情绪,只见他朝她点了点头,口气惺忪平常道, “醒了。”

    唐望忙地从榻上翻身而下,快步走近了, 便立时跪于赵默面前, 语气真切地恳求道, “皇上,是准微臣回府了吗?”

    长身玉立的赵默只静静瞧着她,却不答话。

    一时间大殿内显得死寂, 唐望不甘心,又开口道,“皇上之前答应过微臣,事情结束后会答应臣的请求……”

    赵默从暗影中径自走出, 近身, 伸手扶起了地上跪着的唐望, 神色自若地答道, “可是,事情还并未真正结束……”

    并未真正结束……唐望有些疑惑,望向此刻帝王的目光,只是那毫无温度的眸底依旧波澜不惊,她忍不住地发问,“……为何?”

    唐望心下想着,那太师一党此时应当已经全部肃清才是,除去内忧,那只剩得外患,莫非皇上话里的意思指的是,半月后即将来访的金国二皇子姑获瓴?

    可,这与她回府同家人团聚之间,又有何关联?

    赵默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偏过头来解释道,“如今蒋辽川伏法,剩下戚国公一人伺机而动,朕不准你出宫,只是怕你平白遭了奸人的伏击。”

    唐望并不信,忙接道,“陛下素来知道,那戚国公优柔寡断,难成大事,如今蒋辽川一死,他为了保命定会蛰伏起来,一辈子再也难成气候,更何况他仍是当今皇后生父,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嗣仍是他的亲外孙儿,皇上何不就此放手,免了他的死罪,于城郊软禁起来了却残生呢?”

    赵默面上微微一笑,看在唐望眼里却忍不住脊背发凉,他启唇又道,“唐爱卿又如何知道,这戚国公背后没有其他乱党在后支持?”赵默向来也瞧不上那胆小短视的戚国公,这种人又如何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唐望不解,身在朝堂数年,眼前瞧着耳边听着的,皆是这新帝上位后与权臣太师之间的斗争博弈,难不成在这朝堂之外,那辽远暗涛之下竟藏匿着更大的威胁?

    赵默深深凝了她一眼,轻轻问道,“唐爱卿可否听说过,那二十三年前,先帝最为钟爱的戚贵妃殿内无缘由地起了一场大火?”他的语气愈发得缥缈起来,“那场火烧了一天一夜,窜起的火焰将宫中的夜空烧得通红,一时间宛若白昼通明……”

    那年仍年幼的赵默,对于此事却是记得极为清楚,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个宫婢生的的卑贱皇子,独自一人草芥一般的生活在偏殿之中,说是生活,其实也仅仅是活着而已。那日,恰巧他夜间口渴难耐,起身倒水喝,那漫天的火光便照映在那明亮的瞳孔之间,异常惨烈却又灿烂。说来讽刺,戚贵妃此事一出,后几日宫中一阵大乱,因此他也就这么被饿了几顿肚子,甚至只能去御膳房偷些厨余充饥。

    唐望听罢,只点了点头,“臣也曾听说过,只是此事过去了太多年,宫中已鲜少有人再提到此事。”戚雪寒是戚国公府中尊贵的嫡女,老国公爷最宝贝的掌上明珠,也是三十年多前便享誉京中的第一美人,后入宫为妃享一世富贵皇宠,关于这位神仙般人物的传闻,唐望自小倒也曾听过不少。

    赵默轻轻蹙眉,接道,“说来蹊跷,贵妃宫中起火那夜,戚贵妃恰巧临盆,一时间产婆宫娥四下逃散,事后竟无一人生还,包括那宫中最为尊贵的戚贵妃和即将落地的六皇子,赵堃。”他的眸色渐深,转过身去,负手又道,“当年后宫之中,戚贵妃一直独得父皇宠爱,她诞下的第一个皇子赵乾,出生后不久便封了太子,只是后来不幸早夭。而在她香消玉殒前数年,又因故流落辽金,被那金国已故的国王姑获禹抓入宫内为质,父皇斡旋数年,才将心爱之人迎回宫中,戚贵妃回宫后再承皇恩身怀龙嗣,未想到又遭此大祸,在那之后,父皇便辗转病榻,不多久便仙逝了,不出一年,连邢皇后也思虑成疾,薨了。”

    唐望凝眉,这戚贵妃流落辽金之事算作皇室辛秘,早已被先帝下令封口,她不明白赵默如今旧事重提的用意,只能感慨原来这戚贵妃之死竟牵连如此之广。

    “关键在于,贵妃宫中那场大火将一切抹净,使得朕无从下手查找,可数月前竟有人来报,那年诞下的六皇子赵堃并未身死,而是流落在外,且如今,他人正处于京中,似乎,怀有异心。”那最后一句却是由赵默一字一字说出来的。

    那冰冷的语气,使得唐望听了眉心不禁一跳,既然连她都听说过,这六皇子赵堃生母戚贵妃极受先皇恩宠,若无后来的意外,其理应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如今皇上既是这么说,唐望不禁地冷汗涔涔而下,反问道,“皇上是打算,引他出来而后杀之?”想想如今,京城内正乱作一锅粥,千里迢迢赶来的靖安侯手下军队正忙于对付流窜的蒋党叛军,若那流落民间的六皇子赵堃真是有意颠覆朝纲,那么此时,应当是举兵谋反的最佳时期。

    赵默不承认却也不作否,只是那墨色的眸底涌现出一丝寒光,蕴藏杀机。

    唐望看了莫名地心底发怵,顿了顿,犹豫片刻仍是鼓足勇气,开口劝诫道,“皇上,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默神色恢复,淡淡地转过头来看她,“但说无妨。”

    唐望这才抿了抿唇,接道,“先不说,民间那六皇子的身份真伪仍旧存疑,就算他真的是当年的赵堃,若是他并无异心,皇上难道就不怕……”声音不自觉地渐渐小了下去,“……就不怕落得一个手足相残的骂名?”说完这话,唐望自知出言不逊,便自行跪了下去,向赵默领罚。

    只是没想到赵默听完,似乎压根没有动气,反而由胸腔处沉沉笑出声来,回应道,“这,又有何妨?”

    又有何妨,自是无妨。只是,皇上这句“无妨”说的是,他赵默并不惧背负骂名?又或者是指,那六皇子究竟有无异心,其实也并无何妨?

    半晌,唐望倏然抬头望向赵默,看着那平静无波的面容,心下突地就明白了些什么,原来,不管那人是不是赵堃本人,也不管他是不是怀有异心,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真正的关键,在于那个人存在的本身对于新帝、对于社稷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无言的威胁,就已经是一种万万不该。

    殿内一时沉默。

    “爱卿此刻,是不是觉得朕着实心狠?”赵默突然开口问向眼前的人。

    “臣不敢,”唐望立时敛下了探究的目光,垂首顿了顿又缓缓道,“皇上,是难得的帝王之材。”皇上的性情唐望无从置喙,只是这句确是心里话,说得半点不假,为帝王者,就必须要有这份杀伐决断,先帝,果真没有看错人。

    赵默听后笑了笑,这句话听着似乎又些耳熟,多年前的中宫之主邢皇后似乎也这么对他说过,“那唐爱卿你,会站在朕这边吗?”毕竟那六皇子本来应当更得先帝属意,相较之下赵默的皇位似乎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登及的。

    “自古以来,凡事都凭三分机缘,那六皇子命中无缘,若此时再来强争,也必定无果,况且如今天下渐安,他若起兵谋反,理应作奸佞论处,臣自然是会站在皇上这边……”唐望嘴上这样说着,其实还剩一半只能吞进肚子里,若是那六皇子根本无心谋反,那也只能算作自认倒霉,不小心被当今皇上发现了踪迹,光这么想着唐望的心中就忍不住浮现出些许惋惜来。

    赵默听后,嘴角忍不足染上笑意,凝视唐望道,“待此事结束,朕会给唐爱卿一直来最想要的……”自由。

    “可,臣依旧不能回府与家人团聚吗?”唐望不死心地追问。

    赵默只看了她一眼,唐望心下便懂了,皇上性情多疑,今日既然对她全盘托出,在这件事情完全结束前,怕是定然不会再放她出去了。

    可她不知道也想不到的是,这新帝准备如何对付这流落民间的六皇子,而这赵堃又究竟是何人。

    赵默无言,踱步出殿外,便见着李拂晓慌张来报,那人跪倒在新帝脚前,伴着一头冷汗声音颤抖道,“皇、皇上,皇后娘娘她、宫中出事了……”

    “何事?”赵默的心尖像是被针猛地扎了一下。

    “事关皇嗣……”帝王周身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冷意,让李拂晓的舌头都忍不住打起结来,紧忙俯身跪拜了下去。

    还未等他说完,那赵默便快步朝着昭华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