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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俊卿的手开始不老实,有意无意地搭在凌启羽的肩上。

    “启羽跟了宣王有些年头了,宣王就不曾荐你入朝?”

    凌启羽听他话里有话,带着几分挑拨离间的意思,脸色沉了下来。

    葛俊卿却未曾觉察他神色变化,继续搬弄是非。

    “以启羽的身手,禁卫军首领之位也不在话下,为何偏安在这小小职位上不得舒展?”

    凌启羽转身盯他,灼灼目光落在葛俊卿脸上。

    “凌某是戴罪之身,先前多蒙宣王搭救才得以栖身立足,再奢求别的未免不知进退。如今凌某心里,除了尽本分护卫王爷,别无其他念头。”

    葛俊卿笑了:“哎,启羽此言差矣。宣王一腔忠心为国,为了百姓民生日夜操劳不已。而启羽若是有心为宣王分忧解难,自当入朝尽力,以天下安危为己任,这才是为臣之道。”他说着越加慷慨激昂,情切之下,紧握着凌启羽的手,无论如何不放。

    凌启羽往回抽了两回手,练家子居然挣不脱没练过的。葛俊卿握着凌启羽的手,拿出王八咬死了不松口的精神,死也不放。

    凌启羽不耐烦跟他假意敷衍,慢慢捏起拳头。

    五王爷王惟朝施施然往客厅这边来,他刚穿过月洞门就看有个人影飞跌出来,跃起来顺手接了,却见是灰头土脸的葛俊卿。

    追出来的凌启羽见了主子,表情掠过丝慌乱,却也就是一瞬。他亲切地扶起葛俊卿,为他掸去身上的灰尘,满怀歉意。

    “葛大人这又是何必,武功还是要从根基学起,您若真有意弃笔从戎,不妨先从扎马步提沙袋练起。”

    葛俊卿狼狈地站起来,连声说不必不必。

    王惟朝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笑呵呵地说:“当初我习武那会儿不见你多积极跟着学,如今怎么又有这心思了?”

    葛俊卿拍拍手上的灰,抹了把汗:“表哥你就别消遣我了。一大早来叨扰,实是有些要紧的话说。”

    王惟朝一笑,猜到葛俊卿这回多半为何而来。

    凌启羽在门外守着,挺拔的背影映在镂花门上,雕琢一般的轮廓镀着层金。

    葛俊卿从怀里掏出张便笺,递了过去。

    “过些日子发往东南平定海患的官员名单家父暂拟了这几人,宣王以为如何?”

    王惟朝大体瞧了那名单一眼:“都是葛首辅的得意门生,还有何放心不下的。只是有些人须提防着些。”他用手指沾着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栾。

    葛俊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年他因玉钩案和吏部侍郎栾其峰结了梁子,如今吏部侍郎已升为吏部尚书,这回平匪患他若不横插一杠,那才不正常了。

    葛俊卿苦笑:“不瞒你说,之前家父曾向皇上推荐过人选,皇上倒还真中意了栾老头,放下其他无关紧要的名额任内阁去拟,唯独栾其峰,皇上特意要斟酌他推荐的人选。”

    王惟朝点起根蜡,凑在火上把那张纸烧了,掸了掸手上的灰。

    “便是让他推荐也无妨。朝堂之中,小恩小惠算不得数,真正有用的,还是手段。”

    葛俊卿自己捅的篓子让人家给收拾,牵了牵嘴角笑得颇为尴尬。

    葛嘉葛首辅拿王家的俸禄,为皇上做事,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对子女约束不够严格,算是白璧微瑕,无损于他模范忠臣的形象。

    鞠躬尽瘁的不一定是忠臣,说起葛嘉那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不仅是朝政,连闷头造反也是一心一意。究其本源,大约在他老人家眼里,五王爷宣王才是皇室正统,真龙天子。

    当今皇上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子。

    先皇虽然膝下不缺儿女承欢,却有一遗憾,皇后无子。按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当年为了立太子之事,闹得朝堂五六年不得安生,眼看皇长子年近弱冠,皇后仍无所出。先皇实在抗不住群臣的轮番上疏攻击,草草举行了个仪式,册封了皇长子王惟燎为太子。

    然而就在同年,皇后怀孕了,转年生下了众人期待已久的嫡子,王惟朝。

    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更宠爱皇后之子,自然一心要改立嫡子为太子。他亦知道,换太子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定然有不少人出于利益阻挠。他三番五次试探朝臣的态度,授意朝臣支持嫡子,渐渐把更换太子之事摆在了台面上。

    新的一轮波澜兴起,不少官员受了皇上暗中授意,有皇上撑腰,大着胆子上疏称嫡子才是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太子党拿出太子四平八稳的政绩反驳五皇子党,说太子性情仁厚并无过错,换太子是动摇根本,社稷的根基动摇,国家就面临覆亡危机,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那些整天惦记着换太子的官员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国蠹,妄图颠覆大旭王朝,其心可诛。

    五爷党被骂得狗血淋头,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正准备反击,却未能掀起惊涛骇浪,一场轰轰烈烈的骂仗无疾而终。

    只因为先皇崩了。

    太子党连夜拟诏,第一时间掌控了局势,太子顺利登基。

    那年王惟朝三岁,正是走路还不稳的年纪。

    皇上驾崩前些时日,已然渐觉身子不如以往健朗,生怕身后无法保全幼子,多次叮嘱太子,善待同胞手足。太子虽是恭谨地应下了,皇上也放心不下,将幼子王惟朝托付与凌啸将军,让他保全此子。先帝过世之后,凌将军拿出先帝手谕,借着历练的名头将皇五子带往北疆抚养,实则是要保全他的性命,此皆是后话。

    先帝驾崩,五爷党一夜之间垮台,众人纷纷弃暗投明,竭尽所能以图获得新任皇帝的赏识。至于内阁首辅葛大人,因为临阵倒戈,连夜拟下遗诏,扶助太子即位有功而稳坐首辅之位。

    葛大人是葛皇后的哥哥,也是五皇子王惟朝的嫡亲舅舅。

    要说葛嘉确实是个人才,当年争国本时葛嘉身为五爷党党首,先帝猝然驾崩,五皇子年幼,按说他这边大势已去,却没想他不但没被扳倒,还一步一步熬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让人不得不叹,这老狐狸着实有两下子。

    葛嘉对上自然是表示忠心无二,私下面对宣王时,却也献几分殷勤意。王惟朝心知他八面玲珑,总两头踩着讨好,心下也不把他的话当真,即便是亲舅舅,也对他堤防几分。至于葛俊卿,却并继承到他老爹几分精明,只是学的些浪荡本事,还自以为风流倜傥。

    京城中流传这么句话:“牡丹本无色

    ,只待一捻红,堪赋妖娆意,俊郎长惜阴。”说的就是王惟朝与葛俊卿表兄弟俩,俊郎说的是葛俊卿,而惜阴便是宣王的字。京中花魁若是未经这两位风流才子品评过,即便是花魁,也不过浪得虚名。犹如白牡丹,没那一点妖娆韵味,总是少了份傲睨群芳的资本。而经过两位才子品评过的,便是没什么过人之处,身价也能翻上几倍。

    说起这两人的风流韵事各有千秋,不过其中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葛俊卿男女通吃,而王惟朝则好男色胜过女色。两人一般结伴出游,到了章台街各寻所好。

    说完了春闱正经事,葛俊卿顺便邀表哥章台游冶一番,千辛万苦作出个纨绔子弟的浪荡模样来,于公于私,都需得好好维持。

    王惟朝手边无甚紧要大事,欣然应允。两人有轿子不坐,挑了两匹骏马各自骑了,一路拉风到了章台路上。

    当年壮观景象重现,且不说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惊叹艳羡。就连两侧街上的楼台上,也挤满了桃红柳翠,争看风流少年。香风阵阵,直撩的十里轻软纱帐随风荡漾,恍如登仙踏云而来的俊俏儿郎,笑得张扬。鸾铃声声近了又远去,浅雾里依稀青衫翩翩,趁的两人如画中人物一般。

    此事传到宫中自然是另一番结果。葛御史两年下放归来,不但不思悔改,还急不可耐地拉上宣王逛窑子一解多年压抑之情,官体何在,国威何在,皇亲国戚的形象何在。

    这笔帐暂容后算,既然来了,就不怕皇上秋后算账,且图眼下快活。

    葛俊卿纵马与王惟朝并行,跟他附耳打趣:“离京两年多,大阵仗见少了,倒觉得堪与这场面相提并论的,也就几年前卢将军得胜班师回朝的那一回。”

    王惟朝瞥了一眼道旁,挑眉道:“人家那是大捷而归,你逛个窑子闹如此大排场也就罢了,还一腔热血想着往北征上靠,佩服佩服。”

    葛俊卿脸上有点挂不住,清咳了一声,回答竟也硬气了几分:“他日若给我十万兵马,我定能荡平疆寇患,未必不及卢将军功勋。”

    王惟朝的身子随着跨下碎步踮着的骏马轻轻地晃着,漫不经心道:“说得好,男儿自当有这番顶天立地的志向,只不过战场拼杀非儿戏,若非那块材料,别说荡寇,便是只让你领着十万兵马上边境转一圈再回来,也怕是震不住人,先被挑起些事端。韩信不是谁都当的成的,统兵需量力而行……”他顿了顿,扬起嘴角瞧着葛俊卿,“吹牛更得量力呵。”

    葛俊卿被说的彻底挂不住了,偏偏还拿不出话来回击。王惟朝打小就在军营里长起来,北疆的黄沙尘土,对他来说再熟悉亲切不过。掀开营帐,就是扑面袭来的漫卷黄沙。随之而来的隆隆战鼓声,兵刃相交、战马嘶鸣声日日夜夜,整整伴随了他十年。在这个马背上长大的王爷面前豪言壮语,似乎总逃不了些班门弄斧的意味。

    王惟朝却又笑了,持着马鞭的手随意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声音不大,却很沉稳。

    “不过说到底,有这份心思总是好事,今日这话我给你记着,等你功成那一天,我必当使倾朝之人前往迎接,让你超越当年卢将军所受的功耀如何。”

    葛俊卿有些惶然了,他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倾朝相迎,怎么个倾朝相迎法?他一个王爷能动员的,从侍卫到厨子全府总动员不过一百来人。若想动员到满朝文武头上,除非是皇上开尊口……

    他面上的笑容僵了些,结结巴巴地说:“表哥教训的是。我一介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舞刀弄枪上阵杀敌自认也不是那块材料,顶多做个言官,也多半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罢了,上不得台面。”

    王惟朝看了他一眼,态度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葛俊卿只是躲着他的眼神,拎着鞭子一指前头的一家招牌:“那家软香哝里酿的酒,这条街上没有第二家比的上,更绝的是里头的姑娘小倌比这家的酒还醉人,咱们进去瞧瞧……”

    ☆、笼子

    这厢半真半假的花天酒地,另一头却早有盯着他们的眼线把行踪报了上去。宣王和葛御史共同视察勾栏妓坊体察民情的消息,皇上了解得一清二楚。皇上素来注重把握朝臣动态,时常跟臣下交流为政的心得体会,这一回也没例外。

    王惟朝奉诏入宫,见了皇上便跪道:“臣参见皇上。”

    靖远帝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来,挥斥方遒地一摆手:“听说五弟昨日和葛御史体察民情去了?”

    王惟朝一听就知道这胡话是葛俊卿掰扯出来的,哭笑不得,顶着靖远貌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实话实说:“臣有罪。”

    靖远随着批阅公文,一边随口问他:“喔,说来听听?”

    王惟朝低头忏悔:“臣为太后守孝期间,不但不躬身检行,还留连烟花场所,是大不孝。”

    靖远若有所思地点头:“嗯。”

    王惟朝继续检讨:“不仅如此,臣还带坏了朝中大臣,臣罪当罚。”

    靖远搁下手里的朱笔,从桌案后绕下来,一手扶起王惟朝。他叹了口气,颇带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五弟,朕长你二十有余,也算自小看你长起来的。你这番风流脾气一直就没改过,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却也没断了被人诟病。朕有时候着意想护自家亲兄弟一把,也是经不住那些个言官雪片似的上疏。”他说着叫太监把桌交那一叠高高垒起的奏章搬过来,随手从上头拿了几份,“你看看,这都说了你些什么。”

    王惟朝不用看也知道上头写了些什么,条分缕析地把罪状列出来,能数上八九条。

    不孝、荒淫、玩物丧志、滞留京城、不顾皇家体面云云,有的没的,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到后来为了凑满十大罪状,连无后都算上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