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何要出宫？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而易见不是么？

    她一出生就身带寒神莲毒，御医断定虚弱的她根本熬不过三岁，是她的父皇下令全国找来了各种奇珍异草，才帮她吊着命，撑到了如今。

    “儿臣自出生便过着有今朝没明日的日子，儿臣不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仅能欣赏这皇城里的风光，做一只井底之蛙。”

    放眼整个皇宫，敢在景帝面前如此直言不讳的，恐怕也只有楚君茜了。景帝面色铁青，声音带着以往不曾有的严厉，“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有今朝没明日，什么叫短暂的一生！今日是你的生辰，是大喜日子，你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知不知道这样说话，会伤了你父皇母后的心？”

    楚君茜扫了一眼自己的母后，见她的脸色也有些泛白，“父皇母后息怒，儿臣知错。”

    她作势要跪下认错，被景帝厉声阻止，“不许跪，起来坐着。这件事暂且不提，待你生辰过后，父皇会考虑一下的。今日是你的生辰，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了，要高高兴兴的。”

    “多谢父皇。”

    皇后也适时出声打破尴尬，“午时将近，陛下今日若无他事，便在凤临殿用午膳吧。”

    “这是自然，雁儿这里的膳食最合朕意。”楚铭缓和了脸色，露出宠溺的笑容，“把皓儿也叫来吧，我们一家四口团团圆圆吃顿饭。”

    皇后朝自己的贴身婢女兰舒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地说道，“是，奴婢这就遣人去明瑟殿请三皇子殿下。”

    生辰宴在傍晚开始，由于并非国宴，有权出席的皆是天子近臣与王孙贵胄。景帝与皇后坐于高台之上，而主角楚君茜也坐于景帝身侧，这是所有皇子与公主都渴望却无法企及的位置。

    这些皇子公主自然是心里羡慕嫉妒，但面上为了讨得这位在他们父皇心中地位超然的皇姐/皇妹的欢心，还是精心准备了一番生辰礼。没有子嗣的妃子们为了讨好景帝，同样如此。那些臣子就更不必说了，多数都是想要趋炎附势的，奉上的生辰礼亦是件件珍品。

    皇后的礼物是她亲手抄写的佛经以及从高僧处求来的平安福，私底下已经给了楚君茜。最后的便是景帝，只见他笑眯眯地双手击掌数次，一队宫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然后在台阶下一字排开。

    五名宫女一一揭开托盘上盖着的锦布，从左到右依次是镂空金丝碧玉镯、东海夜明珠、暗纹飞凤沉香钗、百年银狐皮以及千年雪参。

    “竟是千年雪参！”台下一片哗然，两个月前景帝寿辰时，属国明池进贡了一株千年雪参，传闻有延年益寿之效。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景帝必然会留着自己服用，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赐给二公主？

    “多谢父皇。”楚君茜眼波微动，由近身侍女搀扶起身，朝着景帝盈盈一拜，才坐回位置上。

    “还没完呢。”景帝又击了两下掌，方才五名宫女分往两侧靠边站立，又两名太监端着托盘走近。

    当盖着的红锦布被掀开的时候，一向波澜不惊的楚君茜还是吃了一惊，两只托盘中分别摆放着一柄剑以及一封明黄色的圣旨。

    太监总管海逸取过圣旨，然后提着衣角小步跑上台阶，朗声念道，“天佑公主接旨——”

    楚君茜不慌不忙地跪下，海逸继续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天福佑，自朕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居安则思危，朕有体察民情之意已久。今有二女天佑，温婉大方，有博古通今之才，识人之明，载物之厚德。今，封天佑公主为钦差大臣，代朕巡视民生，于次年元月十六启程。并，特此尚方宝剑，遇三品以下贪官污吏可先斩后奏，钦此。”

    “儿臣接旨，谢父皇隆恩。”楚君茜双手接过圣旨，这才起身，抬头看向正在看她的母后，见她点了点头，便安心落座。

    “父皇是老糊涂了么，竟然封一个女人做钦差！那楚君茜究竟有什么本事，让父皇这么宠爱她？若不是她是女儿身，只怕将来这皇位父皇都得让她来坐了！”楚君扬将他的母妃柔贵妃送至寝宫，屏退了宫人之后，大肆发火，“还有那千年雪参，本来是盼着她早晚会死，活不了多久，父皇却把那株能延年益寿的雪参给了她，当真是宝贝得紧呢！”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你也别发这么大火气了。”柔贵妃宽慰他，“你也不想想，一个女人既不能坐皇位，就算活得再久，又如何威胁你的地位呢？”

    “可她还有个亲生弟弟楚君皓呢！”楚君扬气得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柔贵妃摇了摇头，“要说你父皇宠爱的不过也就楚君茜一人，若他当真爱屋及乌，早就把楚君皓立为太子了。”

    “但他可是嫡子啊，母妃。”

    “正是这样才能说明他不受你父皇宠爱，你还不明白么？”柔贵妃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立嫡不立庶是我朝历代的规矩，但到底最后这位置留给谁，还是看皇帝的意思。楚君皓既是唯一的嫡子，你父皇却迟迟未下旨立他为储，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依母妃看来，你的希望还是不小的，如今你应该做的不是去和楚君茜争宠，而是尽力去做好你父皇交给你的任务，让他看到你的能力。”

    “母妃教训的是。”楚君扬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儿臣该回去了，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好，你下去吧。”柔贵妃疲惫地摆了摆手。

    “茜儿，等等。”楚君茜正回宫的路上，就听身后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停轿。”楚君茜被宫女从轿撵上扶下，而穿着暗红色锦衣的男子也已到了面前。

    男子憨厚地挠了挠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用锦帕包裹的物事，递给她，“方才宴席上只是我爹送你的礼物，这是我自己想送你的生辰礼。”

    楚君茜接过，打开锦帕，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玉镯，阅过无数珍宝的她自然看得出来，玉镯的材质可谓上等，但做工就只能算粗糙了，“这是萧大哥你亲手做的？”

    “啊，嗯，是，是我自己做的。你见惯了能工巧匠做出来的衣服饰品，我觉得，只有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才有心意。”借着皎洁的月色，楚君茜竟能看到这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我很喜欢，谢谢萧大哥。”楚君茜道谢，但随后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可是……”

    萧正睿打断她要说下去的话，正色道，“茜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你的可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直到你也愿意放下顾虑的那一天。”说完，也不等楚君茜的反应，他便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待萧正睿彻底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之后，她才幽幽叹了口气。

    景初二十一年元月十五，凤临殿中。

    “娘娘，二公主来了。”兰舒向皇后禀报。

    皇后的手指拂过手中那一只已显陈旧的冰蓝色绣金线荷包，而后抹去了眼底的泪水，将它放入了锦盒之中，“让茜儿进来吧。”

    “茜儿参见母后。”

    “来，坐到母后的身边。”楚君茜依言坐到她的身侧，她看着女儿更为苍白的脸色，心里一窒，“茜儿可是身子不适，不如让御医给你瞧瞧，迟几日出发也无碍。”

    陪着楚君茜一同前来的近身侍女青烟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被楚君茜抢了先，“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没有事。”

    “没事那便最好。”皇后知晓女儿隐忍的性子，和不想让她担忧的顾虑，也不戳破，“你父皇给你安排了李太医随行，路上如有不适，务必及时让他给你诊脉。”

    “嗯，儿臣明白。”她难得放松自己，抱了抱身边的母后，“这是儿臣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父皇母后，儿臣会想念你们的。”

    皇后也了解女儿被锁在宫墙里十八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心情，并不愿加以阻止，“傻孩子，母后也会想你的。既然有机会出宫，就玩儿个尽兴吧。”她淡淡一笑，目光从女儿的身上又落到了方才的锦盒上。

    楚君茜见她隐有心事，问道，“母后，可是有事儿要交代儿臣？”

    “茜儿。”皇后欲语还休，纠结了半晌，还是点头了，“若你途径锦州，帮母后办一件事儿吧。”

    “您尽管说。”

    皇后将锦盒拿起，交给她，“把它沉入玉宁湖。”